正文 《流光溢彩》‧局中局 上 — 第十四手 少年往事

「终於在过年前跟日本棋院签了长期的合约,」

秋人拍拍积在身上的雪………进门,一边除下鞋子,一边说着:「听说那位一直很照顾我们店里的塔矢夫人也过世了。」轻轻的声音,透着对往生者的尊重。

「咦?那……」早苗放下手边的针线活儿:「我记得他们家还有一位独子……」孩子迟早都得送父母离世,我跟秋人都经历过,这是无可奈何的常态……

梅花兀自伫立在商行门前怒放,隆冬深夜里细雪渐渐,在风中相互应和的高风亮洁。

「嗯,塔矢行洋,跟我同年,」取下围巾後窝入暖被桌:「呼……外头好冷,听说有些棋士朋友帮忙处理一切,我想应该还过得去吧……嗯?明子呢?」四下张望……

温柔微笑:「算算时间知道老板快回到家了,去帮您放热水……」继续做起针线,背脊挺直,目不斜视:「您伤刚好,还很虚弱,千万别这时候着凉。」还是用敬语吧……

「这不就在暖被桌窝着了……」早苗自那天之後,真的没什麽改变……这样也好。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速度很快……

紧接着似乎有个紧急煞车!

再接下来,是在接近客厅的时候刻意放慢的脚步……

「是明子吧……」秋人疑惑:「他在搞什麽?」不就是放个洗澡水吗……

「呵……」掩嘴却掩饰不住眉眼弯起所传递出的笑意:「说起来……嗯,我想他是想帮忙节省开销吧。」

「节省开销?」完全状况外。

轻声解释:「他说合唱团利用假日去老人安养中心唱歌,能换到学用品,所以下学期的活动课选择了合唱团,」以眼神示意自己手中的布料:「这不正在帮他修改裙子吗?规定在表演的时候,女孩们得穿着整齐一致。」

恍然大悟:「真是难为他了,不过幸好明子好像也没特别想要选择的什麽活动,但说起来因为这样选择合唱……还真………这……」未免有欠慎重。

「我倒是觉得明子既然选择了就会认真去学习。」视线彷佛穿透纸门,望向脚步声的位置……抿唇一笑:「瞧他很热中呢。」

秋人会意,笑开:「这该不是在学习『气质礼仪』吧?毕竟是音乐嘛……」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好像真的是这样,」室内回荡着温馨的氛围:「我原本想过一阵子也不急,没想到他因此而自动自发了起来。」这样也好。

「嘘……」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身为哥哥,努力憋住笑意:「待会儿我们权当没听见他在室内乱跑就是了。」真是装模作样……别拆穿他好了。

弯眉、颔首:「嗯。」

「喂……」茂男无奈:「你不要紧吧?」哎……其实我也知道,不要紧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我看我们还是别吵他吧……」

朝阳下,纷飞细雪静止的同时似乎也静止了行洋的时光流沙,血液流动的速度彷佛被冬天凝结了一般,悲伤却无法随之凝固。

塔矢奈津逝世两周,期间少数亲戚来过,离开过。

茂男在身边着急地来回踱步,张罗过。

彰元与家人联系,延迟了班机直到过年後。

而行洋只是静静地呆坐着,双眼称不上有没有神采,只是思绪好像被困住了……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有些莫名的心情难以掌握……

那种澎湃的情感曾在得知父亲过世的同时汹涌袭卷过一回,好像该叫做悲伤;尽管自己对於这种强烈的情感一直以来充满未知的恐惧……

「我的天……」茂男立於庭院,在行洋彷佛入定的身前……伸手:「这家伙都有蜘蛛来结网了,像尊地藏王菩萨一样……」他还要坐多久啊?

「啊?」彰元不信,从被自己据地为王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太夸张了,蜘蛛是在冬天结网的吗……我看看……」

「呐……」为了辩护自己,指指……

为了希望能等到朋友提振士气,徐彰元并未与韩国棋院青年棋士团一行人一起离境,所幸接下来的年节假期原本众人都不忙碌,几经联系过後,领队也不强求……毕竟徐彰元日语流利且已算成年,又住在塔矢棋士家中,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彰元弯身细瞧究竟,沿着茂男的手指指向处看去……顿时无言以对……

从行洋的左手冬衣肩膀处到一旁的廊上支柱间……的确是有小小一只蜘蛛努力伸展着肢节,摇摇晃晃地吊在半空中……移动着。

「这……唉……真的是入定了。」懊恼,伸手撵走蜘蛛:「不过你说像地藏王,会不会太高估了,依我看像不倒翁……」这家伙很难受吧……一定的。

茂男耸肩,无可奈何地摊手:「我联想不到其他形容词。」

两人同时再度看向终日静止不动的行洋………

「唉……」

「唉。」

朝阳和煦的光线驱散昨夜的冷意,晨光中很不合时宜地,有股奇怪的味道,细究之下还觉得有些刺鼻……

「天寒地冻的……」茂男开始左右张望:「居然能闻到怪味,什麽东西坏掉了吗……」吸着鼻子寻找祸源。

彰元眼见行洋依旧毫无反应,也不在意:「……我说,一般而言那种池塘旁边的装水竹子是不是应该要会动啊?」之前有看过类似的。

三人两双眼睛往池塘方位望去,茂男索幸蹲到池塘边:「你是说鹿威吧……奇怪,真的不会动耶……」伸手敲敲看,开始研究了起来:「不过这里味道好像比走廊那边更重了。」下意识地看一眼池塘……

彰元亦跟随着视线,随即两人在冬季暖阳中倒抽凉气……

池塘里的鱼儿约莫是被屋主疏忽而饿死……每条都瘦得离谱,眼睛却凸的老大,白白的鱼肚朝上漂浮着,其中几条仅剩残骸,同类在饥寒之际相残的情况可想而知……偶有微风掠过水面,屍体们便与尚未溶解的薄冰碰撞。

前几日天寒地冻,众人又忙於丧事,便无暇顾及……今早天候回暖,让寄居於此的彰元与一早前来探望的茂男见到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饶是两人好歹是十七八岁大好男儿,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才不至於失态尖叫。

「……找到祸首了。」茂男觉得有些郁闷……大清早的,唉……

「啊…嗯。」看了一眼名为鹿威的装置,随即开口:「茂男……我觉得鹿威不会动很可能不是因为机器受潮结冰。」有一种很恶心的预感……

似乎也已经预想到接下来自己必须面对的景象,茂男嘴角抽起前所未有的弧度:「……你是假设机器被鱼屍卡住了?」为什麽我觉得这个假设的可能性高得令我想中盘认输,塔矢行洋……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怨念了……

清风掠过,白云亲吻阳光……天空,湛蓝如海,却为两人的嗅觉带来一股腐臭味。

将心情调整了好一阵,在如此美好的早晨,最终两人达成共识……

「……无论如何,动手吧。」不可能指望地藏石像收拾的……

「……也只能这样了。」不倒翁还没回神……没办法。

当年少的两人合力将池塘的水放乾,开始刷洗清理的时候,谁也没预料到接下来的好些年两人都不敢喝鱼汤……

虽然这些都是少年往事了。

「喔?明子的年少往事啊……」

金子正子一手搁在疆域颇大的院长办公桌上,下意识地用钢笔抵着壮硕的下巴……嗯……

「是的,我跟亮最近在翻阅爸爸的日记本,」光笑容温和:「但是妈妈似乎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很想知道呢……

「说起来……哈哈,实在令人怀念,」放下钢笔,明显来了精神:「我们几位朋友之中啊…就属我跟明子认识最久,只不过一开始并不熟悉。」

「?」期待听故事的眼神……

「小学的时候吧……有一阵子我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转学到静冈去,就是在那时候,我认识了明子……」

有些惊讶:「小学就认识了吗?」好早喔……

怀念的眼神:「是啊…记得是学校的活动课,我原本在以前的学校就是隶属於合唱团的,」提起当年勇,微笑:「到了静冈,当然也是选择合唱团。」

亮光两人前来向金子阿姨请安的午後,室内宁静的交谈声与户外翠绿林荫,交织出院长室庄重和谐的氛围……光挺直着背脊,坐在金子阿姨身前,准备细细聆听关於生命中第二位母亲的儿时点滴。

却也为身边的亮无言………

「小亮,你不舒服吗?」金子阿姨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闻言,嘴角随即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也没什麽,只是有些事情烦心,不过还是想先听听妈妈过去的事情……」毕竟以後即使每周都来,但是身为院长的金子阿姨是很忙碌的,也不是时常能见面。

「这样啊,头衔棋士压力不小,佑辉又老是麻烦你们俩,」明显误会了烦心的原因:「你们应该也没特别想听什麽,我就随意说说……就当拿陈年往事放松一下。」我自己也挺需要放松……呼…

光扬起一个优雅的笑容:「太好了,果然问对人,」桌面下,轻轻握起伴侣的手,五指交缠:「我们都很想念妈妈。」

亮……对不起,不该说那种话惹得亮心烦意乱……哎……

在世界级的声乐家回味往事的嗓音中,掌心感应到爱人体贴的温度,璧玉的双眼泛起温柔涟漪……

……也对,我不是早已经明白,不管光的过去如何,未来只有我们相守的吗?才说会生生世世体贴呵护他的,却为了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喝起醋来了,真是受不了自己这种占有慾。

但是还是很在意……

那个第一位给了光罐装可乐的人,在光的心中肯定有一定的份量,光才会对我那样说……

居然说……

喜欢喝可乐的原因,跟喜欢吃拉面的原因是一样的。

并且经年如此,放在内心深处。

连我也不曾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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