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天降落的花 — 第五章 樹木般依賴(一)

在台北市郊区,充满绿意的公园旁,矗立着几栋巨型灰色建筑。这些建筑聚集起来,组成A大医院的中心。环绕四周有一片湖,一座咖啡馆,旁边连接大学校区,後方则是不甚高耸的後山。

从医院旁边的寂静咖啡馆拐进去,可见「急诊室」三个大字以昏黄的间接光源照耀出光芒,十分有设计感的急诊大门,出自名家之手。不过,不管是来挂号的病人,还是在这里工作的医护人员,每个通过这扇门都行色匆匆,很少人驻足欣赏。

进入大门,左边是挂号处与检伤站,总是大排长龙。右边紧邻着救护车道,有个宽敞的房间,钢铸感应门新挂上「双轨制到院前救护小组」这麽个冗长的名称。

现在这里面有三个人,高慎知、汪志杰和安恬恬。

安恬恬正口沫横飞向两人说起空服员所见所闻。「你知道吗?飞长班最怕人家要的就是泡面。只要有人吃泡面,大家都受不了,一下子泡面就会被要光。」

「要光?那你们怎麽办?」

「真的不行,只好跟大家说对不起,拚命赔不是,还会被骂,就为了几碗泡面。明明就是公司抠,所以我们都超不甘心的。」

安恬恬和汪志杰侃侃而谈。高慎知喝着手中的热咖啡,并没有发表意见。

正在此时——

「中兴九么、中兴九么呼叫A大急诊!」

今天是汪志杰第一天到双轨小组报到。自从江浩介收他做fellow後,汪志杰受到许多同事的注目,不知道他是用了甚麽魔法,连那麽难以说服的浩介学长都能对付。这些目光,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汪志杰只能比以往更认真。

这样才不辜负慎知学长的赏识,不辜负浩介学长的提拔。

他对高慎知的感激形现於外,单纯叫他学长以不足以形容其感激强度,所以他想出了个新称呼——师父。汪志杰单方面称高慎知为师父,这样有事情请教师父,师父也不好意思不理他了。

高慎知固然不愿意被如此称呼,这样显得对这年轻人有某些责任,但他阻止不了汪志杰,於是被强迫就范。

江浩介早上下值班後,特地留下来帮汪志杰做环境和职务介绍,因为是资深住院医师,在住院医师最後一年的关键时刻编到小组内,江浩介的期许自然是希望他升任主治医生後能继续参与组内工作。他对汪志杰的介绍,比起轮训过来的R1R2自然要深入得多。

附带一提,除了汪志杰本身是迟钝大王外,这个月过来的R2游巧如也是有名的迷糊蛋。因此所有人都神经紧绷,不知这组人马会闹出甚麽状况来。

汪志杰刚接触新环境,显得兴奋与跃跃欲试。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他刚来到会议室,准备要研究救护日志,居然就有无线电呼救传来。

「A大急诊收到!」汪志杰飞快按下发话键,表情显得雀跃无比。

高慎知拿起听诊器披在肩上,精神抖擞走向门口,背影显得高大无比。

「我们走吧!今天任务开始了!」

同时间,阿龙倒在马路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望着天空。

人生就像跑马灯闪烁飘过,一幕一幕,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

他再也想不起,事情怎麽演变到这个地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如果——

人生可以重来——

世界根本没有神。

中兴九么上的紧急救护人员以无线电通报A大急诊,立即试图抢救阿龙。这个年轻人满身是血,瞳孔没有反应,有一下没一下喘气,看来性命垂危。他们替他戴上颈圈,并试图维持呼吸道,然而变形肿胀的颜面使得这项任务益形困难,阿龙脉搏微弱,血压已经量测不到,四周站了一些围观人群,警车已经来到现场维持秩序。最为惊慌的自然是撞到阿龙的那位厢型车驾驶,是一位刻苦憨厚的老实人,黝黑的脸庞道出辛劳,句偻瘦小的身影让人知道他经济并不宽裕。

因为这件事故,高速公路一号国道已经回堵十公里。乱鸣的喇叭不断响起,因为塞车而担心延误上班时间的上班族十分焦急。

第二辆救护车抵达。

「现在状况如何?」高慎知跳下救护车,戴上橡胶手套,蹲下身体评估患者伤势。

「是车祸患者,目前意识昏迷,全身多处撕裂伤!」中兴九么救护人员回报。

瞳孔已然放大,颈动脉几乎摸不到,变形的头部和四肢一动不动。

「这是重大外伤!恬恬,帮他打上两条大号点滴,normalsaline1000西西challenge。我来保护颈椎!阿杰,你准备插管!」(注:normalsaline指的是生理食盐水,challenge指的是全速灌注)

「是!」汪志杰冲回救护车开始准备用物,高慎知站到伤患头侧,双手撑住阿龙已经变形的头部,小心仔细的保护颈椎。安恬恬则在同时打上软针,一千西西生理食盐水全速灌流。

阿龙满脸是血,不立即插管保护呼吸道是不行的。但在柏油路面直接执行插管可谓困难重重。

「阿杰,尽量蹲低一点,你准备好了就来。不行就换我。」

汪志杰尽量蹲低,几乎整个人都趴在路面,挑开喉头镜,视野一片血污,幸好声带仍隐约可见。汪志杰一闭气,右手一送,管子顺利送入。

「师父,成功了!」

高慎知赶紧确认气管内管位置,紧急救护人员也没有闲着,他们将阿龙固定在长背板,送上救护车推床。

「他是怎麽受伤的?」高慎知这时才有空问起创伤机转。

创伤和一般内科急症不同,在受伤那瞬间已注定预後好坏。这位伤患如此严重,可以想见未来并不乐观。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很年轻,有和死神一拚的本钱。

「听说是他横越高速公路,直直撞上厢型车,对方根本来不及减速。」

高慎知皱了皱眉。「好!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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