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月亮走……
……有人在唱歌……
……是谁……?
我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楼的床上。凯恩?还有卫呢?我抓起时钟一看,今天是星期日,早上五点二十三分。好早。
身体像被卡车辗过般酸痛欲裂,但是并没有任何外伤,我忍着痛楚蹑手蹑脚地爬上二楼,客房内日光灯没有打开,却明亮如昼。房内四角燃着白光,似乎不是真正的火焰,却具有照明效果。
卫躺在客房唯一的床上,周围是蜜色和绿色交织而成的气流。凯恩坐在床畔,靠着墙壁垂首,似乎睡着了。
我怎麽睡着的?完全没有印象。我只记得我试图要笑,然後他--
砰。
一名戴着棒球帽的少年推门走进,我脑袋一片迷糊,来不及问他是谁,为何擅自出入我家?他啪啪两巴掌叫醒凯恩。
「睡够了没?起来。你杵在这我怎麽检查卫的伤口?」
「欸、你在做什麽?」我惊叫出声,听声音就觉得一定很痛,这人是神经病吗?
少年转过来睨了我一眼,他那黄橙的锐利视线令我想起蟒蛇,自己则是被他盯上的无助鼠辈。忍不住向後一缩。
「怕什麽?我对雌类没兴趣。我还担心两巴掌不够呢。」
咦……这个「少年」是女生?
凯恩揉了揉惨遭暴行的两颊,脸上睡意还没完全褪去。「没关系的,店长不会伤害人类。至少现在不会。」
这位就是他们先前讨论的店长?看起来跟想像中……有一段差距啊。
「他是女生?」
店长摘下棒球帽,一头绣红色的长发瀑般泄下。中性端丽的五官登时多了几分柔媚。但我依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随便啦,等你活了上千年就知道性别根本不重要。」
「换句话说,就是不把节操放在眼里。」凯恩打了个呵欠,已经不见昨晚的负面情绪。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里吗?你不讲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你只要有小卫的十分之一就够了,你连他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凯恩微微一笑,「很抱歉,这是我的个人魅力。」
「魅力个屁。你这种型要是有人喜欢,我就去变性。」
凯恩瞄过来,我吓了一跳,看、看我干麻啊?我对他……又没什麽……我心虚地撇开视线。赶跑脑海中昨晚的景象。
「啧。竟然让小卫受了这麽重的伤。凯恩我高估你了,连垃圾场都不会收你。」
「你知道我们人手短缺的状况,要是你能提供一点协助,对我们来说将如虎添翼。」
「我千年以来一直保持中立,就算小卫很可爱,我也不能打破我的原则。我给了小卫初露,能够提供你们充分的营养和增强体能,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再多的话会被警告的。」
「我知道。我已经让他服用初露了。现在情况比昨晚稳定很多。」
「算你聪明,还懂得让他浸泡在鸦量中。」
难怪我能感受到卫的时元,虽然很微弱,但他已经渐渐恢复一些元气了。总算放下心中一颗大石。
「我还是叫霆雨过来了。要是这张脸被割花,将来怎麽在我们店里陪笑接客?」
陪笑……?接客……?这女孩子开的是什麽店啊?
店长看着地上那滩触目的血迹,蹙眉,眼神泄漏出几许杀意。看来她对卫的在乎是认真的。
「谁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昨晚发生了什麽事?」
凯恩走到床尾靠着墙,平淡地描述那一场骚动。并适时将话头丢给我,让我进行补充。
「今年是冲到蛇吗……」店长哀叹,「小弗打伤小卫、雅尔斯那个妖怪还把小弗带走?你们这群人吃饱太闲没事做吗?」
弗似乎是触的本名。
凯恩谦虚请教,「您有什麽见解吗?」
「好,我帮。」
咦?我看凯恩连他也獃住。
「…………刚刚谁说不能打破原则的?」
店长耸肩,「既然雅尔斯都介入了,那我为什麽不能选边站?」
又一个人影敲了敲房门,走进房内。黑白套装配上得体礼仪,颇有执事的架势。
「店长,你好歹为我着想一下吧!凌晨才下班,又这麽早把我挖醒……你这次再不给我加薪,我就罢工。」
「你罢啊,看你那批法国制的手套要找谁领。」
「……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我永远跟随您。」
我忍俊不住,结果被店长瞟了一眼。这两个人还真有说相声的潜力。
「人带来了没?」
「就在外面。『局水』的药效快过了,这里是民宅,要不要设个结界?」
「我想不需要。卫的结界仍然作用着,普通人类不会感知到这个房内发生的一切。」凯恩说道。
「凯恩,你应该是第一次接触雨儒吧?」店长露出狡黠的笑容。
凯恩对店长的态度感到犹疑,「……他们有什麽特殊习俗或禁忌需要遵守吗?」
店长抿唇克制笑意,「没有。他们是随和好相处的民族。克银,让他进来吧。」
克银推开门,「霆雨先生,你可以进来了。」
一名身穿深蓝中国风服饰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垂首拱手作揖,五官如刀凿般深刻,眉宇间却隐隐透着文人的书卷味。
霆雨一踏进房内,瞬间下起倾盆大雨。我当场愣住。
克银适时地撑开伞,为店长遮去雨势。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凯恩伸展双翅,将我纳入临时的遮雨棚内。
床上的卫就这麽深陷雨雾之中。雨水淋溅着房内的家具和地板,哗啦啦的雨声是如此虚幻又现实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小人为这突来的雨势致上歉意。」霆雨谦虚地致歉,「屋主是您吧?岁姑娘?」
「呃,嗯,我是。」活像从古装剧走出来似的,那谦恭的语气和用词让我难以适应。
「这阵雨将使木质家具受潮,望您海涵。」
「没、没关系……反正卫会修复一切的,对吧?」
店长没好气地说,「小卫必须休息。不能老是因为有他帮忙善後,你们就不顾一切破坏下界的秩序。」
「……我可以的。」
床畔传来声音,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卫醒了。
「小卫,你的伤口还痛不痛?我检查一下,放心吧,我不会让它留下疤痕的。」店长饿虎扑羊般上前关切。
卫飞快侧身,店长扑了个空,只抓到被雨水淋湿的厚重棉被。妈啊这跟刚刚杀气腾腾、甩了凯恩两巴掌的是同一个人吗?
「别靠过来!」卫尖叫了。我总算明白他口中的性骚扰是怎麽回事。
「我又不会对你怎麽样。」店长嘟囔着。
克银走过去,伸长了手为店长举伞遮雨,「店长,有很多人在看,请自重一点。」
所以没有人的时候,就可以不自重吗?
「好吧,玩笑到此为止。」店长捞起湿漉漉的长发,率性地塞回棒球帽中,「右手伸出来。」
卫踌躇了半晌才伸出右手,店长闭上蛇眼,静默为他把脉。
「嗯,只有胸口受创较深,其他部位没有大碍。不过元气受损,要好好补一下。我回去会帮你调配药丹,明天来找我拿。」
「……我明白了。」卫显然十分不情愿。
「卫无法治疗自己,我才会破例请巡礼者雨儒过来帮忙。」店长环视在场众人,我被她盯得寒毛直竖。「给我好好珍惜这场雨,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接受雨儒的『疗雨』洗礼。」
说也奇怪,现在明明是寒冷的二月初,这阵大雨不冷,甚至令我感到一阵怀念和温暖。好久没有淋雨了。
我推开凯恩,让自己沐浴在疗雨中。雨丝浸润着身上每一个毛孔,由外到内将这几天累积的负面情绪涤净、洗刷殆尽。
「好舒服……」
脑袋的思绪清明了些。
卫受了重伤,但在鸦量、初露和霆雨带来的这阵疗雨下,已经不构成威胁。
虽然冒出一个雅尔斯,但看起来是个有原则的人,也暂时休兵。至少在他主动联络我们之前,不用担心他们突然攻击。
思及此,我笑了。
--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