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麽名字啊?」
「白熙。」
「这麽没礼貌,Madam都不叫一声?」
「Madam,我系白熙。」
「嗯,态度有改善。哼,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想不到……你知不知道自己衰什麽?」
「私自带走年……谢年华,失踪四日。」
「你知不知道对方的父母有权起诉你拐带了人家的儿子?你知不知道告上法庭的话,你分分钟要坐监?你在本月刚满十八岁,是要承受法律责任,而家讲的是『留案底』的,一辈子的事!」
「我知道,Madam。但我……我那晚太激动,才忍不住……」
「算了,谢氏夫妇明言不会起诉你。但由於他们曾经来过警局报案,现在要为你跟谢年华落一份详细的口供,再由警司出面警戒你们几句,以後呢……就重新做人,别那麽冲动。将那晚跟这四天的事详细讲一次吧。」
「系,Madam。那晚,我跟谢年华约会後,於大约十一点在屋企附近的小公园接吻,想不到被我的父亲看见。我那时不知情,回家後洗澡、跟妹妹谈了一会儿、写日记,然後如常收听商贸电台的节目,《寂寞的心俱乐部》。我在节目里听到一个叫做华仔的人打上去,一听就觉得声音十分熟悉,听了一点就猜到他是谢年华。我并不愤怒,只是失望又难堪,想不到他一直勉强自己我来往。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即使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逼他喜欢我,我只是觉得这段日子委屈了他去成就我的快乐,我只是……
「我不晓得怎样说,心底里我只有一个念头:这段感情就得这样不明不白地完结?我捺着性子,想听完他整段话,之後才打电话给他问个明白。可是我实在想三口六面跟他讲清楚……後来,约於一点前的几分钟,他突然收线,而他言谈间提及他人还在小公园,我一时冲动,就想马上下去见他。Madam,这是人之常情,对吧?即使他或许不爱我,但我仍想见他一面,仍想向他解释、跟他说个明白……
「何况我根本没做错过事,先向我示好的人亦是他,我在跟他相处时慢慢对他产生感情,想跟他有些亲密举动,这也过分吗?我跟他来往大半年,也是在那一晚亲过他的嘴,那亦是他同意的,并非我强逼他。在亲他之前,我仔细问过他,徵求他同意才敢去做,若他对我无半点情意,当时怎麽不直接拒绝我?
「不然你想,Madam,以我这样的体格又怎能强逼比我强壮的年华做任何事?若他没有默许我这样做,我又怎能得逞?Madam,我是真的感到委屈。在我跟年华好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喜欢男性,而他使我生起这念头後,却又要背弃我、一声不吭地离去……Madam,如果一个男人如此欺骗你的真感情,你会心服口服吗?你能什麽都不做就接受这结果吗?
「我拿了银包——里面有一张银行卡跟少量现金——衣服都没换就走出房,瞥见客厅的饭桌上贴了我父亲写给我的纸条。我知道父母担心我,便想向他们澄清我跟谢年华之间的事:我们是认真来往,亦无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麽男人与男人不能相爱?香港甚至有同志游行,为什麽我们两个男生瞒着学校、瞒着社会,尚不能有一点点来往的私人空间?
「我看出母亲有点心软,但父亲心狠似铁。他从後熊抱着我,想以武力制止我外出找年华。我性急起来便用手肘顶向後方、父亲的心口,我实在用力过度,可能击中父亲要害,他痛极倒下地,头部不慎撞向台角。我一见母亲扑上父亲身上,又见父亲尚能捂着额头叫痛,知他应无大碍,便急着出去找谢年华。
「我果真在楼下的小公园找到他。我单刀直入问他到底是否没有……喜欢过我。他很惊讶,我就老实说:我听到你在电台讲的话。谢年华第一个反应是想逃走,我阻止他,我认为我们不能就此逃避问题,需要以理性解决。我们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这件事,而我知道父亲受伤,父母大有可能下来小公园寻人。於是我们特地去了良景一间McCafé彻夜谈话,你也知道那是廿四小时开放的。Madam,你真要我将那晚的对话全说出来吗?我不保证能记得住……」
「算啦,不用啦。反正你们的父母也没打算要控告你们。你从……你讲那晚谈判後的结果就好了,还有交代这四天以来的去向。」
「好的。经那晚详谈後,我明白年华需要更多时间了解自己的性向与感情,同时我更坚定自己对他的心意。即使年华最终还是要与我分手,我也愿意成为他的好朋友。Madam,我想我是真正喜欢上他了,比起将他绑在我身边,我更愿意他自由快乐地生活——即使他的快乐之中没有我的位置。於是我提出我们在外面度过几日,朝夕相对,就在这几日间感觉一下……到底我们彼此之间有没有感情。
「年华起初犹豫,可他始终觉得自己对我太不公平,便同意了。这四天我们是住在我某个朋友家里。这位朋友家住元朗村屋,是我校的学生,他是我组里一个读中四的prefect。由於那几天他的家人在外地旅游或公干,於是便能收留我。那几天的饮食、生活费都是我跟年华的钱,我们很节俭,大多数不是食公仔面就是生命面包之类的,当然有时我的朋友会下厨。他其实一直知道我与年华的关系,故此冒险收留我们。请你们别怪罪於他,这个荒唐的主意是我出的,与他及年华没关系。在这件事上,年华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误以为自己是同志……他是无意伤害我的,我明白,也会原谅他做过的事。
「在这四天我们不是没有看新闻,但确是没有买报纸,电视上也没有报我们的事,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新闻价值不高,因此我们不知道……这事闹得那麽大。之所以没有跟家人联络,是因为我跟年华……都不知道怎样面对家人:我错手伤害了父亲,年华则是连夜没有回家,且自己关了手机,不懂得如何面对父母。那几天我们便不断逃避,断断没想过双方父母担心得报警。
「我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四天……啊,衣服是向我的学弟借的,年华骨架较大,不太穿得下学弟的衣服,我就请学弟先替我们买点新衣物,我们已向他索取了单据,打算日後还钱给他。四天後,年华终於理清自己的想法:尽管他说不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但一时间无法割舍我俩的关系。此後,我们打算维持类近亲密朋友的关系,感情的事则自由发展,不能强求。
「我们想,父母一定开始担心了。於是一同回家,分别回去自己的单位。我看见父亲的头上紮了绷带……母亲一开门见到我,便刮了我一巴掌,然後拥着我哭。父亲双眼通红了。他们没骂我,只是怪我让他们担心了。我父母立即致电谢家,两家人稍作安顿後便约出来,一同上警局销案……
「我已深明自己的幼稚无知为家人带来多大伤害。可是我必须重申:我对谢年华的感情——或许是单向的——是十分认真。从头到尾我没有逼他,只是劝他不要放弃这段难得的感情——毕竟他之前告诉我,他单恋了我五年。我更有理由相信他只是在与我实际交往後,发觉这与他的幻想有落差——年华从未试过与任何人拍拖——故一时不能接受我们从朋友变成情人,才使他产生错乱、误会。我但愿他习惯一切後,能更坦然面对这段感情。我不妨说:在此之前我有过许多段感情,但那全是小孩子的玩意。这是我第一次认真、也是第一次对同性产生那样深刻的感情——要不是我确实对年华有感情,一向爱女性的我又怎会为他变挛?」
「Madam,这就是我要讲的一切了。另外我想见谢年华的父母,当面向他们道歉,也请他们别怪责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