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她一点都不认识她。
米弈甯知道她这人就是话不多说、多表示，就是要有点温和但仍然捉摸不定的神秘感，情绪想法都给人猜，如果猜错了也没关系，反正她都会全盘接受。听起来挺好的，但让米弈甯困扰的是，她真的想知道李辰在想些什麽、她喜欢什麽、讨厌什麽。
「都好。」
李辰总是低闷的声音这样温和的说。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本来应该很甜蜜的话，但在米弈甯听来就是异常的困扰，明明跟李辰都认识这麽久、在一起这麽久，却还是对她一无所知，这种情形未免太糗、太诡谲了。
不要想倒还不觉得怎麽样，但一发现问题就让她反覆咀嚼，越想越是猜疑。米弈甯甚至还拉下脸特别把程幼玮拖到Bitter&Sweet外头，想从老友身上得到些额外的资讯。
「阿辰就是阿辰啊…」程幼玮这麽说，似乎不觉得有什麽不对的，这就是她面对周遭所有人的态度吗？可恶欸…
米弈甯蹙着眉头擦乾杯盘时，脑中还回荡着程幼玮满不在乎的语气，这让她更纠结了些，原先还乐观的想着要是程幼玮的答案令人不满意的话，她会用「友谊跟爱情之间本来就有差异嘛…」之类的话来搪塞。
…虽然李辰根本就是那种对所有人都挺好，几乎不会明显偏心的那种人啊！
「辰，」米弈甯趴在柜台上拉长了声音叫，李辰正低着头跟客人介绍刚送上的咖啡，并没有马上抬头，「辰辰辰辰辰…」米弈甯於是采用更密集的攻势。
李辰慢了几秒钟，让米弈甯几乎担心起抬起头时会看见那难得的怒容——那个上一次她也是对某位客人不礼貌时，李辰露出的独有的、愤怒的神情。
所幸，她抬起视线时，温和地笑着。
「小米。」带有疑问的肯定句。
「你今天是不是又喝太多了？」这一句带有肯定的疑问句，几乎没有要让李辰自己解释。米弈甯大力地摇头，一种训诫的眼神，「我今天早上说什麽啊？」
「说，『不可以喝太多咖啡，要自己控制。』」李辰低低笑着，把米弈甯的话说过一遍，「但，小米，什麽叫太多？」
「太多就是…」米弈甯振振有词的发话，但发现自己找不到标准定义「太多」於是语气马上弱了下来，「…就是太多。」
那客人还算熟稔，於是听着两人对话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好像替安静的李辰配了音，即使李辰自己没有太多的表情，米弈甯还是解读成一个得逞的宣誓。
「哼。」
明明李辰话就是这麽少，为什麽还老是给她压着打？以米奕甯个性，这个时间点是应该做点什麽反击的，但她反应比以往慢，最後非但没有做出什麽惊人的回应，反而转身安静地擦拭工作台。
李辰或许是有感到这麽一丁点奇怪的，但那静静望着的温吞视线就如同以往，实在不能解读成别的其他。
或许，李辰根本也不认识自己。
米奕甯这一想，就感觉背脊发麻、觉得天崩地裂的，好像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幻想的美梦，一旦意识清楚了似乎就什麽都无法支撑。
这啊，这不是那种很滥情的「啊，我连我自己的看不清了，你又如何找得到我啊…」也不是那种很哲学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米奕甯单纯觉得，或许她们两个都误以为对方是自己认定的那种人，用了各种解释让彼此在自己心里完美，但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这种自以为是肯定很危险的，米弈甯不担心，因为李辰是不可能让她失望的，她不知道李辰的所有，但是太清楚她的好。
但…但是李辰怎麽看自己的？
她太明白自己是个充斥缺点的人，所以格外害怕李辰认清自己的一天。
「小米，帮我磨豆，磨西达莫，水洗的那包。」
米弈甯点头，乖巧地伸手拿量匙。
「怎麽了呀？」何嘉玟坐在吧台前，有些试探地问着，刚刚那插曲明明不像吵架，怎麽神色这麽样凝重？
米弈甯苦笑，她自己都解释不来的低落。
「想吃点什麽吗？」米弈甯问着，「今天有草莓塔，我记得…」
「噢…不…」何嘉玟哀嚎了起来，「小米你好残忍，等这麽多天都没有，偏要在我减肥这天做这个！」
何嘉玟像世界末日的神情几乎要人发笑。
「干嘛要减肥？幼玮嫌你胖吗？」米弈甯哼了声问，随手拿起工作台上水果刀，凶神恶煞问着。
「没有啦…最近体重真的重了不少，实在吃太多甜食了。」
「好吧，算她运气好。」
米弈甯冲何嘉玟笑，微点个头拿起装了成粉的咖啡豆的容器递给李辰。随後想到什麽似的，折回何嘉玟面前。
「欸，欸。」米弈甯低声唤，一直到何嘉玟抬起视线对自己露出询问神情，「你会觉得，搞不懂程幼玮在想什麽吗？」
似乎这问题有些唐突，何嘉玟茫然瞪着米奕甯看了一会儿，摇头。
想来也是，程幼玮脑袋这麽简单的人，哼。
「幼玮懂你吗？」米奕甯又问。
何嘉玟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懂。」
这让米奕甯「欸」了一声，拖了一两秒才意识到这样拉长声音并不礼貌。
「对不起，」米奕甯马上道歉，随後欲盖弥彰地补充，「我只是好奇…」她才不想承认她自己有问题、很困扰所以问咧！
「…那、那你怎麽能这麽确定？」
「我不知道耶！」何嘉玟明朗地说，「程幼玮怎麽看我的，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她用了她的方式，很努力地想要理解我…」
「…这样就够了吧？」
唉，真是心胸宽大，这种态度米奕甯学不来呀！而且对象是李辰的时候要这麽豁达也有难度吧？她也是很努力想要理解但半点进展都没有…
程幼玮晚些推门进了Bitter&Sweet，没坐多久莫名其妙就跟何嘉玟拌起嘴来，米奕甯这仔细一想，发现自己根本就问错人了。
这小俩口根本没有什麽好弄不懂的，一个浪漫少女情怀、一个白目大剌剌又讨人厌，说老实话没什麽模糊地带，就举她们正吵的这一架为例，内容简单又一目了然，米奕甯在工作台里头用饼乾模型压面团，很想要插几句话替她们彼此总结一下各自诉求，也很想提醒她们，她们俩好像离题得有点厉害了，到底有没有记得一开始吵架的内容啊…？
「偷听，嗯？」
李辰的低微的声音带了点热度打在自己後耳，米奕甯扶住工作台边缘，稳住一时瘫软的身子。
「辰，吓我一大跳。」
米奕甯笑了笑，微偏头，只能让身後李辰不到半个面颊映入眼帘，她认不出她的神情，但肯定那是笑着的。
「每天吵，还吵不腻。」
李辰语意直指吧台前吵架吵得忘我的小俩口，轻声说着，也没要米奕甯与自己对话，双手从後头绕过米奕甯腰际，伸手轻拿起压好的饼乾面团，仔细地排进烤盘里头。
这姿势…
身边只有李辰的体温、她沉默时一切也随之安静的声响，她不快不慢但从容的动作会在空间划过并留下残影，让她呆愣的死盯着，忘记除了那双好看修长的手以外，世界其他部分都还会移动。
太让人无法招架的姿势，米奕甯再一次偏过头想看李辰的表情，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
但转头时只有李辰乌黑的发掠过。
李辰低下了头，然後嘴唇落在米奕甯宽松衣领没有包覆的肩颈处。
噢。
天哪！
米奕甯急促地吸了口气，但随即小心翼翼地抑制这呼吸声。
李辰肯定听到了，她一定听到了吧？
一阵慌乱，当肌肤感觉着那双唇瓣滑动，吐出连串气息，感觉起来是太过於灼热了。
「小米。」
李辰靠着她颈子，轻轻这麽说着。
米奕甯几乎又要站不稳脚步。
「饼乾。」
李辰低低地提醒着。
「面团还没压完，小米。」
一切都要人这样迷乱、这样摸不着头绪…
＊之前忘记附注（现在附就...亡羊补牢），程幼玮的恋情，可以参考《短篇》的〈犯冲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