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許妳天下聘:第一部‧藥兒姬(2015增修出書版) — 第三章 琴引初遇07

义风寨除了主寨之外,还有许多屋宇以广场为中心,向四方蔓延开来,所以寨里就像个小村落,而广场就是众人聚集之处,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旱象已经逐渐缓解,时有落雨,所以寨民们合力在附近开垦出一片农地,好种植食物,而朱立和在前些日子已经带着义军抢了些官粮回来,百姓们在这里的吃食基本上不成问题。

才待了几日,于药儿就发现,寨内井然有序,人人都非常听话守规矩,朱立和挺有两下子的,将义风寨治理得很好,并非只是单纯的莽夫,若是由他当县令,百会县绝不会沦落到此刻的处境。

在众多人的帮忙下,主寨旁的医庐很快就建好了,而于非扬与于药儿也正式进驻医庐,开始帮寨民看诊,大家纷纷过来排队,非常开心,兄妹俩也很快就与寨民们打成一片,大家都非常喜欢他们……当然,对绝大多数寨民来说,于药儿还是比于非扬要讨人喜欢多了多。

朱立和身负寨主之责,要处理不少事情,但他只要一得了空,就会到医庐看看,美其名是来看寨民的状况,其实真正的目的,还是希望能与于药儿有多一些接触。

对於朱立和总是特地来与她聊上几句,刚开始于药儿还不以为意,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拿她当障眼法?因为医庐内总是有寨民在,他不好明目张胆的对于非扬「太有兴趣」,免得寨主之威有损,但次数多了之後,她才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误会了什麽?

不过朱立和什麽都没表明,于药儿也就当什麽事都没发生,静观其变,免得又再乱误会一把了。

这一日,于药儿进到仓库内清点药草,发现朱立和虽然命人补了不少药材回来,有些常用的还是消耗得很快,若不即时补上,大概很快又没有了。

有些药草不易取得,必须仰赖寨中兄弟想办法,不过有些药草简单易寻,到附近的山林内绕一圈,应该就能采到足够份量。

她来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变天。趁着天气正好,她打算去探探情况,看附近有哪些随手可得的草药可摘采。

一旁正好有个大竹篮,她便提起竹篮,离开仓库,来到医庐前,对正忙着看诊的于非扬说:「义兄,我打算在这附近的山里绕绕,看有哪些现成的药材可采。」

「只有你一个?不多找几个人去?」于非扬马上皱起眉,不太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去,怕会有危险。

「也不知能有什麽药可采,我自己一个人先去探探就够了。」她知道他在担心什麽,不过自己这一年随着他到处采药的经验挺足够的,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问题。「我不会太晚回来的,你放心。」

「啊?药……」还没等于非扬回话,于药儿就转身走了,他也只能没好气的啧了啧嘴,由着她去。

他知道她与一般姑娘很不同,挺独立自主的,不需要人多照顾,遇到问题也能冷静应对,自行解决,所以就不管她了。

于药儿提着竹篮,一个人逐渐远离山寨四周,进到寨外静谧的森林内,果然走没多久,就发现有不少野生的药草可摘,并且都长得挺好的。

药草贵在自然,比起药农特别照料的草药,野生药草承受着自然的风吹雨打,日夜吸收天地精华,所蕴含的药性更为显明丰富,会比一般药草发挥出更好的治病效果。

于药儿聚精会神的边走边摘,竹篮内很快就累积了不少翠绿草叶,也不知不觉的越走越深入,采得浑然忘我。

不经意间,一抹悠扬的琴音乍起,回响在山林内,似远又近,于药儿抬起头,瞧着茂密的林梢,有些讶异居然会在几无人烟之处听到琴音。

「不知是谁在山里抚琴?」她轻声喃道,非常好奇,该不会这山中有仙人?

琴声持续传来,空灵缥缈,意境悠远,弹指间的转换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毫无瑕疵,听得出来抚琴之人琴技高超,绝非等闲之辈。

于药儿的好奇心被大大勾起,决定找看看究竟是什麽人在山里抚琴,她开始往琴音来源走去,越过一大片密林,感觉声音越来越清楚,她应该快找到那个人了。

循着琴音走出密林,她恰巧来到一处陡坡边缘,差点就不慎踩了下去,她连忙後退一步,有些心惊,幸好她的反应快,要是真滑下去,恐怕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接着她一抬头,就发现陡坡不远旁,横躺着一块灰色大石,大石约有半个人高、两个人宽,前头三分之一处就空悬在陡坡外,稳妥妥的,不动如山。

就在大石上,一名男子正侧背着于药儿,独自抚琴。他盘腿而坐,一把黑色的七弦琴就摆在腿上,随着他熟练流畅的指法发出美妙乐音,再加上山中自然的回响之声,隐隐震撼着听者心房。

他头绑月白冠巾,身穿月白直裾,外罩群青色长衫,有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风从坡底席卷而上,卷得他衣袖翩飞、垂发飘逸,更有种世外谪仙之感,超尘脱俗。

难道她真的遇到山中仙人了?于药儿不自觉的挪步向前,想看清楚男子的样貌,只可惜她站的地方不太对,怎麽瞧都只能瞧到他的侧背面,就是看不到他的正脸。

她决定换个地方试试,却没想到脚下的土壤突然一陷,整个人即刻滑下陡坡,猝不及防。「啊──」

于药儿一尖叫出声,琴音也跟着骤停,抚琴男子转头一瞧,发现山里居然有另一人出现,还在他面前不慎掉下陡坡,不由得讶异。

「啊──哎唷!」

于药儿一路滑到坡底,沿路压断不少小树小草,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大小不一的碰撞痛得她暂时起不了身,只能躺在乱草堆中心惊喘息,庆幸这陡坡不太深,要不然状况肯定更糟糕。

沙沙沙……

她才刚喘没几口气,不远处的杂草丛内紧接着出现不明声响,还越来越靠近,于药儿立时警戒起来,动作缓慢的撑坐起身,压下呼吸,感觉……不妙。

有某种东西正在草丛内穿梭,磨擦声不绝於耳,引人寒毛起竖,接着一颗蛇头突然往上冒出,血红色的瞳眸紧紧盯住于药儿,狠吓了她一跳。

蛇的头竟比一般人的拳头还要粗大,呈现明显的倒三角,眼眸阴狠,蛇身泛着鲜艳的翠绿色,左右两侧各有一条红艳条纹,身子光滑油亮,一看就知道有毒,绝不能大意。

青蛇吐出红红的蛇信,敌意十足的瞪着于药儿,上半身越立越高,气势惊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朝她扑咬过去。

看来于药儿误闯青蛇的地盘,惹得牠不快了!

两方还隔着一段距离,危机随时一触即发,于药儿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她右手慢慢移到腰间,伸入绑在腰带上的一只褐色皮囊内,里头放着她随身携带的小东西、于非扬特制的多种救急药丸,还有一排银针,那银针除了拿来针灸之外,必要时也能防身自保!

她很快就摸到银针,抽了一根出来,牠不动,她也就不动,希望牠能自行远离,别逼她真的动手。

只可惜被侵犯地盘的青蛇怒火正盛,敌意越来越浓厚,恐怕无法避开一番缠斗,于药儿也只能紧盯着青蛇的动作,手中银针预备,随时──

「别妄动!」

一抹群青色身影突然从于药儿背後落下,一眨眼就挡在她身前,她还来不及反应,男子就侧抱住她,紧盯着青蛇的举动。「听我的话,就静坐着别动。」

「呃?」

于药儿定睛瞧着他,心房瞬间震荡起来,隐隐悸动。他年约二十五、六,有着一张斯文俊雅的脸蛋,凝眉戒备的神色却又多了一股震慑群英的锐气,只这一眼,他的样貌就深入她的脑海,心湖也泛起一波强大涟漪,完全不受控制。

她是怎麽了?怎会对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心动?

「嘶……」

青蛇的声音瞬间抓回于药儿的神智,她看着大蛇蠢蠢欲动的模样,身子立时紧绷,随时准备抵抗,男子却再度低声示意她冷静:「放宽心,咱们不会有事的。」

为什麽?于药儿不解的蹙眉,青蛇明明散发着强烈敌意,早已蓄势待发,绝不可能没事的!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青衣男子介入後,青蛇虽不断的嘶叫,却没有更进一步靠近,甚至高昂的气势逐渐减弱,似有什麽顾忌,没多久便掉头离去,放弃攻击他们。

这是怎麽一回事?于药儿瞧着青蛇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草丛深处,怎麽想都想不透,那条蛇怎会突然转了性?

男子在确定蛇已远离,危机已解後,才对着于药儿淡淡一笑。「你看吧。」

「呃?」

于药儿微愣的瞧着他,心湖再起涟漪。他的笑容俊雅又温暖,像冬日里的暖阳,烘得她心头发热,甚至连脸蛋也热了起来。

男子见她呆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不由得担心她是不是有什麽问题?「怎麽了?」

「呃?」于药儿猛一回神,赶紧压下心头悸动,力持镇定的说:「没事。」

「没事就好。」男子率先起身,拉起于药儿,他瞧着有些高度的陡坡,斟酌该如何上去。「这坡有些陡,但勉强还上得去,不过对姑娘来说可能会辛苦些,你还撑得住吗?」

「我还撑得住,多谢公子关心。」

「那就好,我先上,我再拉着你逐步上去。」

「嗯。」于药儿点点头。

男子先踩上陡坡,站稳脚步後才握住于药儿的手,拉着她慢慢上去,于药儿随着他的步伐接连而上,很快就离开坡底,终於回到原本所站之处。

一脱离险境,于药儿忍不住大松口气,看到身上沾了不少枯叶泥土,好不狼狈,也觉得有些好笑。

她将枯叶泥土大致拍掉後,才对男子躬身行礼,感激的说:「多谢公子相救,我叫于药儿,不知公子贵姓大名?」

「在下李耀。」男子也回以一礼,斯文之气尽显。

「你住在义风寨吗?」

「是。」

于药儿不得不讶异,没想到寨内有如此斯文俊雅的男子存在,她怎麽从未注意过?

虽然他的穿着朴素,却掩饰不了他与普通人迥然不同的气质,再加上琴艺高超,家世肯定不差,落难到义风寨实在可惜。

李耀望了天际一眼,发现日已西移不少。「时候不早,咱们该动身离开了,免得天色暗下来後,山路难行。」

「嗯。」

李耀将琴搁在大石上,所以回头去取琴,于药儿则拾起落在陡坡边的竹篮,幸好一路摘采的药草都还在,总算是没做白工。

李耀抱着琴回来与于药儿会合,两人一同上路,他对这附近的形势较为熟悉,所以由他领路,她只要跟着走就好。

其间于药儿不时偷瞧他的侧脸,他俊朗的眉宇温文带笑,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温雅气度,走在他身旁,竟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非常舒服温暖。

两人一路静默,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所以于药儿试图找话题与李耀闲聊:「李公子,你的琴……抚得真好。」

「多谢夸赞,在下曾是琴师。」李耀淡淡笑答。

原来是琴师,难怪他的琴技高超!「你怎会独自在山里抚琴?」

「此山灵秀,景致美丽,颇有气氛,所以我便在山里练琴了,只是没想到……」李耀笑睨了于药儿一眼。「竟会惊扰到姑娘,还害姑娘滑到陡坡底。」

「那是我自个儿不注意,绝不关李公子的事!」于药儿羞窘的强调。

她本以为自己的性子沉着,与羞答答的小女人扯不上边,却没想到,竟会在李耀面前感到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还难掩心慌意乱。

李耀的笑意又深了些,不再害她羞窘,顺势转移话题:「倒是姑娘怎会自己一人入山采药,于大夫难道不担心吗?」

「嗯?你知道咱们?」她记得自己可没说行医的事。

「二位在义风寨之事早就众人皆知,再加上姑娘采药之举,想猜出姑娘的身分,也不是什麽难事。」

「也是。」于药儿点点头,都忘了自己早已是寨内的大名人了。

「下回还是找人陪你入山采药吧,免得又发生类似今日的意外,却无人可以帮忙。」

「多谢李公子关心。」于药儿不由得尴尬一笑,开始苦恼起来,她这一身狼狈的回去,要是被义兄看到,肯定瞒不住事情,她该如何解释才好?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离开山林,来到山寨外围了,而此时也已是夕阳西下时刻,寨民们陆续回家,路上行人已非常稀少。

既已到寨里,于药儿就不需要人保护了,所以李耀也打算在此分道扬镳。「前头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很快就会到主寨广场,而我该往旁走了,只好与姑娘在此告别。」

「多谢李公子今日相救。」于药儿再次感激答谢。

「不必客气,後会有期。」李耀温雅一笑。

「嗯,後会有期。」

李耀率先转身,举止从容洒脱,直往旁边的岔路走去,倒是于药儿始终停伫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多麽希望他能回过头来,再让她看一眼。

她不自觉的抚着胸口,有些困惑不解,他们俩明明是头一回见面,为何她却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心底深处似乎有个声音正激动的喊着,说──就是他了,肯定不会错!

是什麽?是……一见锺情吗?这种有些飘飘然,像是失了魂般的感受,就是所谓的一见锺情?

「于姑娘!」

此时有两名寨内兄弟奔跑在路上,迅速朝于药儿靠近,她猛一回神,完全不知自己对着李耀的背影失神多久,再度讶异自己竟也有如此无法自制的时候。

寨内兄弟在她面前停下,开心的微喘着气,其中一人说:「于大夫说你去山里采药采了一下午,迟迟未归,一定有了些麻烦,急得要寨主派兄弟们寻你,幸好姑娘平安无事,咱们也就放心了。」

「因为不熟悉山路,才不慎晚归,害你们虚惊一场,真的很抱歉。」于药儿收回心神,歉然一笑。

「没事就好,咱们快回主寨去吧。」

「好。」

行走之前,于药儿再度朝李耀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却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顿时忍不住怅然若失,真希望两人还有见面的机会。

不过既然他们都在义风寨,这里说小不小,但说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她相信,两人肯定能再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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