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還君海棠 — 16

云深不知处,已经一连好几日不见御清绝身影。

一名女子,一身白绒蓝裳,伫立在一株海棠树下,微微仰了眸望向满树雪白。

君海棠这几日都不曾睡好。当初,这是她诱使御清绝前来陪伴自己的藉口,谁知夜夜听了他在榻边的琴声,如今竟可笑地弄假成真,没听见他的琴音,竟真不能睡下。

她心里抗拒这个事实,只告诉自己,是因为与鬼方赤命一战,添了伤势,才躺得不安稳。然而,她依旧不能否认,御清绝为赦天琴箕挡下箭矢的那一幕,确实令自己胸臆动摇,心中浮升出强烈的危机感。

就连那日离去前,御清绝最後留下的话,依旧是「不要和鬼方赤命冲突」。

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会是个变数。而她,不能容忍变数──赦天琴箕不能留,她要御清绝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云深不知处静得无风无尘,蓦地,一朵海棠花蕊,无声自枝头断落。

君海棠敛去眸眼,在心中下了决断。

虞江烟波,如纱如雾,挟着江水清冽,抚过绝岸之上那座孤雅的楼阁。

御清绝一派沉静,在迎着绝岸的露台上端然而坐,任清风拂过他一身儒冠雅袍。连日在此打坐调息,已让体内窜动的伏羲刚劲稍稍平息了些许,纵使体内依旧明显有着异样气劲窜动之感,较之日前已是舒坦许多。

清风迎送之间,他蹒跚地站起身,脚步仍有几分细微颠晃。

「主人?!」慕梅声正在阁内打理着,见御清绝颠簸之样,赶紧来扶。

「梅声,吾要出去一会,凌烟阁就劳你了。」御清绝勉力站稳了身子,轻轻拉开慕梅声扶在自己臂肘上的手,迳自朝凌烟阁外走去。

「可是主人现在身体状况──」慕梅声担心地追上,将手探在空中,却不敢贸然扶触。

「吾无碍。要再度压抑下伏羲刚劲,势必需要一阵淡出江湖的时光,在那之前……我必须为伏羲神天响,找到传人。」因为这一回,他不知道是自己压抑下伏羲刚劲,还是伏羲刚劲会吞噬去自己。

御清绝坚决地步出凌烟阁,没有看见慕梅声悬在空中的手。

「主人,梅声在此处等你回来。」望着御清绝走远的背影,慕梅声默然地收回手。

御清绝步履徐缓,沿着野道一路彳亍而行。终於抵达的,是赦天琴箕的露水三千。

方踏入露水三千外门,御清绝便听得一阵凄凉琴音,幽幽飘来。他在门外伫了步,细听着她的琴音。曲中的怨、悲、与伤,御清绝此际听来,莫名深刻。

「嗯?」察觉来人,赦天琴箕停了弦音,瞥向入口,望见一人,儒冠雅袍,默然伫立门外,「既然来了,何不进入?」

「呵,」御清绝见她发现,只是淡然一笑,优雅步入,「技高若此,不愧是琴箕。」

「那日,多谢你为我挡下箭矢……你可无碍?」琴箕婉然自船琴台前起身,挂心地打量着御清绝,外表不见异样,却不知是否有何内伤。

「……嗯。」御清绝只是淡淡应了声。

「神琴主人来此,应不是只为听琴吧?」听见如是答案,赦天琴箕也稍稍放了心,转口问起他之来由。

「确实。吾今日来此,是有一不情之请。」御清绝温沉地道。

「是为了伏羲神天响麽?」他未明说,赦天琴箕也大致能猜得到。

御清绝之所以举办弦琴无上宴,便是为了觅得伏羲神天响的传人,而在自己夺舍弱水琴姬、重出江湖之前,弱水琴姬一直是御清绝最属意的传人。即使知道了自己并非当初的弱水琴姬,而是红冕边城的赦天琴箕,他依旧心思未改。

御清绝是个惜才之人,纵使她杀了他座下瑶琴四调其三,他也愿意前嫌尽释,更在自己数度蒙难之时,出手相救。所以那日在云深不知处,他才为自己挡下了那支强劲的箭矢。

「嗯。」御清绝望向那台四病船琴,「伏羲神天响虽是当世一等琴招,却在吾身上留下了无法轻解之症,所以吾虽希望你能承袭伏羲神天响,却也希望你深思熟虑其後果。」

「你数度有恩於我,在我蒙难时出手相救,这份恩情,琴箕难以偿还,伏羲神天响一事,我当认真思虑──」赦天琴箕敛眸半晌,正开口答应考虑之际,露水三千的空气倏忽一凝,空中隐约浮窜出一丝杀意,「有人前来!」

「这气息……」御清绝亦敏锐察觉,然而察觉当下,眸中却闪过一丝讶然,「是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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