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转身锁好门,我对着一片漆黑轻声道。
我想那女人又喝得烂醉睡死在沙发上了──果真如此。
打从我爸去世以後,我妈就开始酗酒。她整天就是窝在家里,一个月内见太阳的次数绝对没有超过三次,出门的唯一目的也就只有到便利商店买酒而已。
我不恨她,但我怨她。
我怨她为什麽不尽责,我怨她为什麽没有自觉她是个母亲。
爸爸去世前她是个标准家庭主妇,爸爸去世後她不工作就算了,连主妇也不干了,这叫我怎麽不去怨她?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十几岁的女儿吗?罢工是怎样?放生我的意思吗?
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但是怨归怨,我还是默默地扛起了这个家的一切。
我舍弃了读书的机会,我舍弃了一般高中生拥有的青春,我舍弃了玩乐长大的时间──为了存活。
我没有学习的压力,但我面对的是比同龄者要更大压力的生活,只因为我代替了爸爸的位置,而我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柱。
田芮老是跟我说,只要再撑过这一年度过地狱般的高三,顺利考完学测後,她就能解脱了。
老实说,我内心一直没有认同这种说法。
人生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压力,面对的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问题,而你所认识到的世界,也只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现实。
人的一生,不会有解脱的一天──然而,我却没有脱口否定过她。我看着她跟一般高三生有着一样的想法,我反而羡慕着她的幼齿无知。
如果我没有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我想我也会跟田芮一样,成天抱怨着压力有多大吧。
我向往着她所谓的压力,因为那种压力是多麽的单纯。
「妈,晚餐吃过没?」我轻敲关着的房门问道。
「唔——」我听见那女人因为宿醉,痛苦的呻吟着,不知她是否还听得见我在叫她。
「妈。」我又叫了一遍。
有时候我反而觉得,自己比她还要更像有个孩子的妈。
「……黛西?」她总算有了点反应。
「晚餐。」简短到不行的冷淡口吻,不晓得她听了是什麽感受,不过这根本不算什麽。
毕竟,她也不是什麽称职的母亲。
「呕──随便……」她乾呕着,虚弱的声音好像随时会倒地不起一样。
即便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门,我依旧能够想像出她现在狼狈的模样。
她年轻时就是个美人儿了,气质出众,又才华洋溢,当她上了年纪後,岁月什麽的,她也能够抵挡得好好的──就是这副酒鬼模样可以吓跑所有人。
我不是没有想过抛弃她,让她自生自灭,但她毕竟还是我的妈妈,留着同样血液的妈妈,并不是一时就能放下的。
也许,我是说也许,抛下她我能够活得更轻松自在,但我没有,我不知道为甚麽。
今天咖啡厅的客人不算多,但上了一整天的班我还是觉得精疲力尽,所以我随意微波了点食物就端进我妈的房间了。
我是憋着气走进去的,房里那股恶臭的味道令我反胃,散落一地的酒瓶就足以证明她的狼狈。
我不会奢求一个优渥的环境,我只在乎我的生活环境是否乾净、是否舒适,我想这洁癖的特质是遗传我妈。
当然了,用不着跟一个从来没酒醒过的女人计较这个。
就当我正要转身走掉时,她没有温度的纤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干嘛?」
「黛西……你会不会恨妈妈?」
我坦荡荡的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发现她的眼角有点湿润。还有她的口气,好像自己才是被害者一样,我心里不自觉地想嘲讽她,但心脏那处,某一块却隐隐抽痛着。
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即便我知道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赶紧吃吧,要凉了。」我回避着她的问题,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甚麽。
她垂着眸,无力的松开了抓紧着我的手。
转身带上门,我重新踏出这弥漫着疼痛的房间。
隔绝了酒气冲天的空气,我额头抵着墙壁,闭上眼浮现的全是那女人方才问的问题。
痛苦的不是只有你啊──我这麽想着。
甩了甩头,我随手抓了衣物就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打在我身上,蒸气不断往上蒸发着,而我的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落,我已分不清打湿我的脚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清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