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才論 — 77.

77.

休业式很快就来了,而隔天就是学测。

「你这个寒假还有要出国吗?」我按耐住紧张的情绪,试着与末末在放学前闲话家常。

他仍一点危机感也没有,「当然——有啊,还是日本,不过不同的地方哦。」眯起眼,笑笑的回答我。

「不担心吗?」最後率先扯到这个话题的还是我自己,啊,真想去撞墙。

「担心甚麽?」

这是我们今天的最後一句对话。

※※※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爸爸特地开车载我到考场,是附近一所有附设国中部的高中,我记得国中基测也是在这儿考的,印象也仅止於此。

车子停在校门口附近,我背起书包,打开车门下了车。

我的脑中找不到任何有关考试范围的记忆,充满的只是莫名其妙的——

忽然有种感觉,彷佛不管两年半前的我,亦或是此时的我,始终都是独自一人。

连一声叹息也无法,我拖着一如既往的无力感,步入校园。

一踏进里头,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第一张笑脸。

「未未,等你等很久了。」

在一片严肃的人群中,他显得十分不同。

「你怎麽会……站在这里?」我则是一脸惊愕,睁大了眼,问。

只见他用食指搔了搔左耳附近,「我妈七早八早逼我姐骑车载我来,我心脏都快停止了,未未应该经历过相同的惊恐吧?到了之後我姐又逼我站在这里等未未来,怕你不晓得休息区和考试的教室在哪,不过坦白讲,我还真不知道是在哪间教室考呵呵。」语气有些无奈,也意味着该求救的是他自己。

「你跟我同一间。」我的目光不自觉往上飘,印象中昨天在座位表上有看见他的姓名。

学校把女生的座号报在前面,我是女生最後一号,而末末是男生三号,考试座位是与别校穿插的,一间教室里差不多会有二十个同校学生,满恰巧的是,吉他男孩也在这儿,是姓氏笔划数的缘故吧,因为他的後面接下去就是我们班的人了。

离开休息区在教室外头等待时,我和末末一眼就认出吉他男孩的身影。

「他他——」末末毫不犹豫的搭上他的肩。

被突如其来的魔爪侵袭的他对於我们的出现似乎有些吃惊,却又不是那麽吃惊。

他只是点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

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晓得该说些甚麽。

你是抱着甚麽样的心情来考试的?

好像有点失礼。

「他他是抱着甚麽样的心情来的呢?」喂喂,你这家伙真是够了。

「先考再说。」面无表情的丢出这四个字。

是对我们说的吗?还是说,这就是吉他男孩的想法?

末末的手仍旧摆在吉他男孩的肩上,这让吉他男孩显得莫名单薄,他俩的身高倒也没说真的差很多,不知为何今日的末末气场异常强烈,都盖过平时氛围也不输人的吉他男孩了。

他的外表没半点异样,泛黄的白色制服、扣子掉两颗的西装外套和从来没烫过,四处都看得见摺痕的西装裤,脚上穿着上次才得意秀给我看说鞋底几乎被完全磨平的圆头休闲鞋,听起来满邋遢的,但我的装扮与他无异。

钟声响了第一次,我们走进教室。

气氛有点像当初考基测那样,不过更凝重。

在讲解完後,第二次钟响,翻开试卷的动作近乎是同步的,每个人都急着要看题目,不愿浪费一分一秒。

那一瞬间,我感到十分茫然。

比起知道他人的心态,更应该要去明白的,是我自己吧?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考高中、考大学是应该的,是必须经历的过程,可是原因究竟为何?是因为除了进学外一无是处吗?因为毫无长处与特别兴趣,所以只能走这条好像比较适合的路吗?

我曾问过吉他男孩这个问题。

「你为甚麽会读高中?」

那时音乐教室里只有我和他,末末似乎是去……啊,反正他这个人想消失就消失的性格一点也没有改善。

只见他垂下眼皮,思索了好一会,我以为他又要忽略。

「大部分会读高中的人都是对自己有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读得来,通常这种人脑袋想的尽是些超越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旁人也只是虚情的支持,另一方面把他视为渣渣。」谁知他一开口即毫不留情。

被渣渣二字震慑到的我愣在原地,盯着他似乎是感到乏味而略显空洞的双眸。

「爷爷说现在和以前的情况已经不同了,从前那些人是为了求知求上进,过更好的生活,现在的人嘴上虽然这麽说,但大多数只是因为虚荣吧?那种好像读了分数比较高的公立高中就比别人厉害的优越感,那也是因为有钱有闲去补习,有点小聪明与好胜心便认为自己很了不起,所谓的烦恼也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差不多的,所以考了高中。」

他可以说是把高中生批评得一文不值。

可是我完全不想反驳,应该说,站在我的立场,我毫无反驳的机会。

「像你这样看起来无所谓的人,大多都是贬低自己的自尊,告诉自己自己本就是劣势,不论遇到甚麽坏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论别人说甚麽,心想:『也许就是如此吧』,这样默默堆积的人。偶尔也会有这种自以为认清却仍深陷其中的家伙,但本质是差不多的,只是在这个环境里,你看起来会比他人豁达一些。」

他的话十分刺耳。

是针对「我」这个人的作为思想给予彻头彻尾的批判。

「……或许是吧。」我低下头,低声应道。

「啧。」听见我的回答後,他撇撇嘴,一脸无趣。

「怎麽了?」

「没有,还有刚才我说的话可以当成是梦一场,我纯粹是因为把志愿卡交给国中班导填然後交出去,他说我填到时候大概会被我爸打死,我是觉得无所谓啦,可是他似乎认为有很大的不妥,因为我申请的时候没去交申请表。」

这家伙当初根本连进学的打算都没有吧!

虽然他要我别当真,不过我却没有办法这麽做。

他说的不是毫无道理,甚至可以说,是把我想讲但不知该用甚麽词汇将它拼凑完成的话语给说出口。

我再一次确认他绝非等闲之辈。

他的话里,一定多多少少藏着自己真正的心情吧。

用力眨了眨眼,场景转换至和平常一样,一群人挤在教室里埋首努力的写着试题,只不过这次的考试头衔比较令人惊恐。

那位非等闲之辈就坐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只墨绿色的自动铅笔,从背影看来是十分顺畅的写着,他大概是就算遇到不会的题目,也不会犹豫,随便填个答案便唬弄过去,绝对不回头看的类型吧。

那样果决真是令人羡慕。

再回头看看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写了二分之一,里头空了差不多四分之一,时间过了三分之一。

末末就在我斜後方,他已经写完了吧?

我听见了熟悉的,细微的鼾声。

只有我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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