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时代10
当石毓翔写好一张小卡片，用细绳绑在一组鱼虾、螃蟹造型的饼乾模子上头，准备放进社窝讲桌上的那个大纸箱之前，他眼里虽然流露着可惜与不舍，但心里想的，却完全都是另一件让他觉得不踏实的事情。
到底自己跟琼安算不算是情侣了？就是这个问题，成天让他感到自己的心好像悬在半空似的。
按理说，就像小绿讲的，如同线上游戏的玩家，跟所欲豢养神兽之间，都会建立一个契约关系，但是人跟人要怎麽具体去做这件事？这可不像电灯开关，轻轻一拍，就能显现出漆黑与光明的分界，但人与人可不行，谁能证明那份契约的存在？没有签署任何文件、没有盖章也没有摁指纹，当然更没有见证人，缺乏这些证据，凭什麽认定彼此之间，一定具备某种超友谊的特殊关系？
「你如果真的不情愿，乾脆就趁现在，赶快改变主意，改丢别的东西进去就好了。」阿斑打断他神驰的想法，说：「又没人逼你，不要自己把东西捐出去了，却在那边臭着一张脸。」
「我不是臭脸，只是心疼。」石毓翔叹口气，又看看挂在那组模子上的小卡片。原本他想写点叮咛的内容，提醒下一个拿到这东西的人，千万要好好爱惜，但想了想，最後却为了琼安的事情有感而发，患得患失中，写成了这样的话──
『我们是大洋中不得已的一次相聚，缘分是船，却载不动承诺；於是谁不成为谁的属於，然後，各自往那边离开。』
最後他还是把那组饼乾模子，连同小卡片一起放进大纸箱里了。对石毓翔来说，这本算得上是他的珍藏品之一，也陪着他度过不少旧时光。还记得，那是高一那年，父亲去日本洽谈生意，顺便在当地一个小型的烘焙展里，给他买回来的几样小礼物之一。
这样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居然被拿去社团小市集的摊位上，在那儿被陌生人交换拿走？石毓翔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无比惋惜。如果不是老师特别强调，希望大家都能提供比较像样的东西，一起来共襄盛举，以免整个市集活动沦为跳蚤市场，他根本也不会这样做。
这个学校主办的社团博览会，为期一共五天，不但提供各社团彼此交流的平台，同时也做为成果发表；除外，今年最受瞩目的，就是社团小市集的成立，每个社团都一样，要从社内募集五十件东西，放到市集去以物易物。
石毓翔根本不期待能从其他社团那儿，去获得一些什麽等值的回馈。真可恶的规定，说什麽每个社团所提交的物品，还都得跟社团属性有关才行。石毓翔心想，要是抽到漫画社或棒球队的东西……那他跟拿一堆垃圾回家有何差别？
「我的天哪，这是怎麽回事？」从社窝离开，本来打算回家的，然而手机忽然震动，於是他晃到教务处外面的长廊边。这时间校园里已经不剩多少人，幽幽暗暗，琼安指着走廊橱窗上的模拟考名次表问他：「你写考卷的时候，该不会都刚好忘了要睁开眼睛吧？」
「怎麽可能。」石毓翔摇头苦笑，说自己也不是不用功，事实上，该读的书，他没有一本是错过的，只是考出来的结果却意外地差，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
「总得找到原因呀，不然你之後怎麽办？」琼安皱着眉头。
其实，石毓翔当然知道原因，他看着眼前这个正满怀担忧的女孩，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他很想问她，在那天的生日餐之後，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一种关系已经确立了？虽然跟大考比起来，这好像并不是很重要，但对他石毓翔而言，这却是一个不能轻易马虎的问题，然而答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能凭空想像得出，所以他每天都会在这问题上打转好多次，当然读书效果也就差到不行。
「我猜我是很舍不得那组模子吧。」面对琼安既担心又着急的模样，他实在不忍心再在这时候，又拿些儿女情长的问题去烦她，所以随便瞎掰，顺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兑换券，上头写着他的学号。有参加社团小市集的人，都可以拿着这张凭据，在活动结束前，去兑换一份别人提供的礼物。
「你还没去换东西呀？」琼安看到那张存根，纳闷地问。
「根本没有看得上眼的。」石毓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把自己的东西换回来就好。」
长长叹了一口气，琼安说：「你呀，要是愿意把眷恋那些东西的心思，稍微分拨一点出来，放在课业上，相信全世界都会因此而欢欣鼓舞。」
「那可是一组很棒的模子耶，质地轻巧、车工精良，做出来的饼乾非常好吃。」
「然後呢？就算用那组模子做出来的饼乾，会特别、特别好吃，可是却也不能用来收买那些帮你打分数的老师呀，你确定英文跟国文老师，他们有喜欢吃饼乾吗？」
「你这是什麽话？这是一个烘焙社的社员，应该对前任副社长说出来的话吗？」
「社员跟前任副社长？我有说我是站在这种立场吗？」琼安忽然笑了，脸上有甜甜的美，特别是一双眼神让石毓翔看得着迷。她说：「我猜那组模子一定很好用，说不定也还有一段让你难忘的故事，然而我更希望你可以早点振作起来，好吗？别忘了我们还有约定唷。」说着，她晃晃还空荡荡的手腕，提醒石毓翔。
「我会努力的。」想起琼安生日那天，他们在小绿的见证下所约定的那件事。石毓翔感激在心，他笑着点头，也把那组模子的来历说了。
琼安听完之後很惊讶，她问石毓翔，既然模子是父亲远从日本带回来的，怎麽会拿它来当这种活动的礼物。
「一开始当然是老师要求，叫我们拿点像样的东西，但後来我也在想，如果把最喜欢的一组模子送出去了，说不定就可以从此破釜沉舟，暂时忘了烘焙，好好读书。」
「结果呢？这一招有效吗？」琼安瞥眼看看橱窗里的名次表，看来效果似乎不怎麽样。
「事实只证明，我是一个太心软的人。」石毓翔苦笑着说：「现在模子也没了，书也读不下去。」
「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琼安也哭笑不得地摇头。
「那倒未必。」然而石毓翔忽然又笑了出来，他轻拍着琼安的手背，笑着说：「起码我确定了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我们之间，除了社员跟前任副社长之外，还有一种关系，而且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对吧？」
「石毓翔你给我听好喔。」依然是甜美的笑容与温柔的语气，连恐吓的话都那麽让人如沐春风，琼安轻捧起石毓翔的手，说：「非一般的朋友关系，其实也可以有很多定义，爱人与被爱、想念与被想念、债权与债务，搞不好还有诅咒与被诅咒……总之呢，下次模拟考，你要是再给我考这种名次，我们的关系就会是……」
「怎麽样？我们是哪一种定义的『非一般朋友』？」石毓翔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手掌，已经距离琼安的嘴边很近，他原本还刻意加重语气，想强调『非一般朋友』的重要性，结果下一秒，他的哀号声就响彻了教务处的走廊，还惊动两个老师探头出来看。
「用力咬人，跟被咬得很痛的那种关系。」「行凶」之後，又恢复成婉约淑女模样的琼安，笑着对石毓翔说。
-待续-
有一种「非一般朋友」关系，叫做思念者与被思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