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像是被巨浪冲进了深海海底,被冰冷和黑暗压在了最深的深渊,有种窒息的感觉,完全没有注意宋瑉已经在柯察庆的护卫下带着残兵跟着躲进了破庙之中。门外的武璋军投鼠忌器,已经停止了射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不知还有何布置。
破庙里一下子挤进了不少人,却各自占了一处。阿缜同我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他看着我,显得十分担忧;柯察庆那夥人被大挫了锐气,原本胜券在握的形势也已完全丧失殆尽;相比之下,只有夷岚珣脸上平淡,仿佛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你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我尽量避免自己的声音发抖,对夷岚珣说道,“你想要洗脱自己害我家破人亡竟编造出这种谎话来,简直丧尽天良!”
夷岚珣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冷笑了一声。这让我感觉十分不好,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形容依然一丝不苟,那身绣在祥云暗纹的紫袍没有一丝褶皱,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高傲,他似乎永远能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看别人的眼神就像是在注视可怜的蝼蚁。
“世人只知冯幻放弃尊贵的身份被逐出宗室,还断了双腿终生只能靠轮椅代步,可又有谁还记得我夷岚氏冒着被诛杀九族的风险举族支持伽戎人?这江山至少有一半该是我夷岚氏的功勳!平蒙乱,出东泠,守一方黎民,本王赫赫战勳是靠自己出生入死用性命挣来的,可世人却只知孙行秋!本王何曾有过半句怨言?!现如今,竟教人指着本王骂丧尽天良?!”
我涨红着脸,找不出半句能够反驳他的话来。我心里乱极了,只能不断重复着说道,“我爹绝不是南湘的奸细,绝不是,他只是个商人,这生意还是祖辈传下来的,他只是偶有同南湘有些生意往来罢了,你血口喷人,凭什麽这般说?”
“本王早已查明,你家与南湘几乎每月都有书信往来,只要一出西津便如泥牛入海,再也跟不到行踪,若是正经买卖,也该追踪得到具体是哪家南湘的商铺。”
我气道,“那不过是你甯察郡王在南湘不能为所欲为罢!”
“本王手上有鹿孟衍与南湘惊觉十三骑朱旗主的书信往来,涉及的多为我朝中官员辛秘,後来你父亲贿赂宋尚书,谋得军需差事更得以方便地刺探我军情。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的好兄弟宋璋之。”
“什麽惊觉十三骑……什麽朱旗主……我听都没听说过……”我近乎绝望地看向宋瑉,一句话也好,一个字也行,可他却只是沉默以对。我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眼前发黑,阿缜将我半搂在怀中,紧紧地抓着我的臂膀,让我可以依靠着他。
“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同你没有关系,”阿缜道,“我们问心无愧便是。”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尽管我明白我父亲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我没有关系。
“本王奉劝尔等还是放下兵器为好,都是西津子民,为何要引狼入室?”夷岚珣轻而易举地就将我彻底击垮,他转而去说服柯察庆和他的手下。
柯察庆看向了霍缜,冷哼了一声,“西津子民?现在的西津是伽戎人的天下,伽戎人杀人不犯法,强占房屋良田官府也不管,就连科举考试也得是伽戎人拔得头筹,我不服!”
“你有何好不服的?”夷岚珣十分轻蔑地说道,“单论武功,你确实不及霍缜。”
他说这话挑拨的意图毫不遮掩。我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他,发现他也正望过来。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他明明带了足够的人手,却还要在这里和宋瑉他们耗着。刚才那片混乱之中,他完全可以趁机脱身,然後再将这些人——无论是我和霍缜还是宋瑉和柯察庆带着的那些兵士全都一网打尽,杀个片甲不留。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同他的武璋军里应外合全身而退。
柯察庆经不得激,一听他的话便顿时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呼哧呼哧扇动着鼻翼喘着粗气,却又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转头对阿缜道,“他那种人不配同你比,他只是个会偷袭的小人。”
“你说什麽?!”柯察庆闻言暴怒,转而拔刀,睚眦欲裂,恨不得弹出眼球来在我身上弹穿两个窟窿。我轻轻哼了一声,重复了一句,“小人。”虽然明白不该去钻夷岚珣下的套,可我确实对於这个柯察庆在武试场上偷袭阿缜一事耿耿於怀,结果还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
柯察庆向前走了几步,叫道,“霍缜,你这个懦夫,敢不敢同我再较量一场?”
“柯将军,”宋瑉终於开了口,阴沉沉地叫住了他,那脸色堪比棺材里躺着的死人,“也该看看现在是什麽场合。不过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郡王爷舌灿莲花,权倾天下,就连说故事也堪称一流。”
柯察庆不作声了,退了回去,他似乎有些畏惧宋瑉。
夷岚珣道,“说故事?那你也来讲一个吧。我可以打开门让他们两个人走,你同不同意呢?”
“不成!”柯察庆率先跳了起来,“武璋军就在外头,郡王爷放人是假,想要放武璋军攻进来是真。”
夷岚珣嗤笑一声,“等时辰一到,就算你不开门武璋军也会攻进来。”
宋瑉抿了抿唇,眼中闪过明显的杀意,“今日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