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她,手却不自主的抖得好厉害。
「你确实很厉害,或者只是运气好?」许瑞亚歪头看着我。「连RU-49的记忆屏蔽都能破解,不过这样只是让你更难受而已。安如,你的好奇心会害了你自己。」
「我说过了啊,上面会有办法让你怎麽消失的都不知道。」她继续面不改色的轻声开口,直勾勾的眼神好锐利,让我只能难受的撇开视线。「为了就近看管你又不造成太大的骚动,这已经是部门评估过最好的方法了,只牺牲一个女生就能完成任务,损失已经是最低。你大可选择好好和谢青盼好好重新开始,为什麽你就非得替我和你自己找麻烦呢?」
「你,让一个人凭空…消失?」
「我说过了她的消失对谁都没有影响。」她快速打断我的话,不耐的加重语调,像是对我的愚笨动了怒。「她本人也不在意这件事。」
她本人也不在意这件事?那我还有什麽好说的?可是我却一点也没办法因为许瑞亚这麽说就感到轻松一些。
「那…」我吞了吞口水,闭上眼,强迫自己开口。「如果你离开之後呢?她会回来吗?」
「不会。」许瑞亚安静地看着我几秒,那瞬间看起来有种非常非常沧桑的,疲倦的哀伤。「不会哦,消失就是消失了。所以,你能做的就只是不要再让任何人消失,懂吗?」
「教官室报告,敏督利台风预计於今日晚上十一时发布陆上警报,请同学尽速离开校园,并注意自身安全。」
极其突然的,放学後的校园里响起教官室的广播,回荡在空荡的教室大楼间,像是雷声隆隆,我回过神,触电般的马上松开手放下许瑞亚的衣领,瞪着自己的手发愣,发现冷汗爬满背脊,像是做了场恶梦。
我吓了一跳,毕竟从来没对谁这麽粗鲁过。大概是今天的这一切都太令我焦虑不安了。
「教官室报告,敏督利台风预计於今日晚上十一时发布陆上警报,请同学尽速离开校园,并注意自身安全。」
敏督利台风。我吃惊的看着手腕上的表,2004年6月29日17点56分。
然後我想起,回到过去来的我完全忘记了手机的存在。
本来我昨天晚上应该要接到那通电话的,那通毛毛打来的电话,跟我说那个助理教授对她死缠烂打。17:56,这个时候,我应该要已经坐上火车的,前往他们所在的城市的。
无暇再多想那个从时空中消失的女孩,我转身冲出教室,拔腿狂奔。
漫天的红云下,我冲出校门,拦了辆计程车往火车站去。颤抖着手接过票口那边推过来的票,北上的自强号还有三分钟就要开了,幸好刚好赶上。
火车慢慢驶离月台,滑入渐渐拉下的夜幕,我坐在不大舒服的蓝色椅子里,呆滞的看着外头飞逝的昏暗光景。
万一来不及怎麽办?
万一发生什麽事......
万一...
沉默的看着手表数着时间,如坐针毡,自强号停靠的站突然多到令人心烦。
可恶,我这烂记性到底怎麽回事,连手机都可以忘了开。我颓丧的倒回椅背上,双手插着口袋,闭上眼睛试图睡去却只是让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与恐惧感占据我所有的思绪。
我躁动的又睁开双眼看向窗外。
我想起方才许瑞亚说的话。RU-49对我的记忆屏蔽是什麽?
司牧都有自己的能力,RU-49这麽说过。所以他屏蔽了我的某些记忆?那麽,那些记忆是什麽?有关何旬的吗?所以在某些条件下屏蔽可以被解除吗?
我头痛的闭上眼,按摩起太阳穴。
那个叫何旬的同学。尽管仍然十分模糊,但有关她的记忆竟然神奇的浮现,像是她曾经被我半强迫的跟着坐火车看去海边,还有她常常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她长直纤细的黑色头发还有太长的刘海,苍白的嘴唇,总是看起来很没有活力,没睡饱,还有她低头写笔记的模样…
那个女生很安静,也很少到课,听说因为到课太少而被留级,但也没什麽人会谈论她。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什麽交集,更不要说交情,若非经过这一连串的怪事,我想我压根不会想起高中有这样的同学过,但是此刻,想到可能是因为我们穿越时空而害她被自愿消失,我还是愧疚的胃都绞在一起。
而在有关何旬这个人的回忆回来之後,率先回到脑袋里的竟然是今天清晨我在外套口袋里找到那截草。
我知道为什麽我要在手腕上写下「红外套口袋」这几个字了。就是为了那截草,我本来应该要回家把那些草找出来的。
那是和盼盼分手後,我坠河的前一天晚上,在lab弄到太晚的我借住在之前的室友小薏的公寓。我们大学後三年一直和另外两个同学合租公寓到毕业,硕班我们的研究室也在同个楼层。虽然小薏有个时候实在太积极到有侵略性,让我有些怕怕的,但还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也一直维持满不错的关系。
「欸,安如,你这草哪来的啊?」我还记得那天我们都洗好澡准备要睡觉,我就着笔电忙碌的输入data,小薏突然凑了过来,挑起我夹在书里的草。
「以前捡到的,觉得长的很特别就留着当书签。」我头也不抬的继续手上的动作,大学同寝三年让我对他看到植物就发春的怪情状习以为常。
「你捡到的?怎麽可能?!」小薏拉长了语调,对於我专心盯着电脑无暇理会她显然很不满,一把阖上我的笔电。「哪里有这麽好的地方你跟我说我也去捡!」
「你可以冷静一点吗?以前高中教室的上偶而会有啊,可能同学家种的吧。」我瞪了她一眼,又把笔电打开,刚刚我连存档都还来不及,这女的发起疯来真够恐怖。
不过,她不说我还真不觉得怪。哪有人会身上沾着草屑来上课啊?难道出门前还要在草地上滚一圈吗?
「安如,你真的知道这是什麽草吗?」小薏沉痛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副父母教训不知惜福的小孩的语气。
小薏是植病系的,本身也对植物很有兴趣,不,是狂热,只是我实在不了解她干嘛非得在我随便哪里捡到的杂草上作文章。
「就土里的草嘛。」我又拿起一旁的SPSS手册,挫折的叹了口气。「草到处都有随便都有但统计结果不是,你懂吗?明天就要seminar但data跑不出来的悲哀你懂吗?唉,算了,卷姊不需要懂。」
「我也知道是土里不然是树上吗。」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非常自然的忽略掉我後面那串抱怨,流畅的念了一串我根本听不懂的属名,自以为好心的想帮我解释但我根本还是听不下去。「这个草叫茅香,不是香茅喔,这是只有北美和欧洲才会有的温带草耶!怎麽可能随便捡就捡到啊?」
「就有啊,还捡到过好几次,你不信就算了。」我卢不过他也听不懂她在念些什麽温带的东西,只是随口敷衍着继续对着萤幕忙碌。
「那你这个给我。」她涎着脸靠了过来。
「不要。」我又叹了口气。「这根草跟着我好几年了,我们之间有感情。」
「干嘛这麽小气啊?欸欸欸我们来种种看嘛~」她不依不挠的黏了上来,语气甜腻。「不要这样靠北靠木的嘛。」
「你要种?才这麽一小片。」种草听起来倒是有些好玩,我抬头看她,发现自己的附和好像让她的狂热更爆烈而有些後悔。
「用分株法啊,我可以先偷偷种在系馆旁边的温室...」然後她又兴奋的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术语。
「好吧...我想起来我好像有一根更长的耶,还有根的须须...」我头痛的点着滑鼠,一边敷衍她,只希望能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啊啊啊~!!!带来带来~~!!!我明天就去跟学长要土!!!」
「好啦,只要你今天不要再吵我让我统计跑出来。」我转头,看她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然後我在她的监督下,随手拿起我铅笔盒里的surgicalmarkpen,在手臂上写下「红外套口袋」,继续忙碌起来。
那个时候,我想都没想过我可能没有机会再和小薏见面,也没想过我的生命即将面临什麽剧变。
就快到站了。我掏出这些年来一直都塞在红外套口袋里的草,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才捡起来随手放在口袋的,後来却变成一种习惯,好像这能带来某种安全感一样。
草已经乾掉了,但是仔细闻还是能闻见一点淡淡的清香,那气味竟然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在那里闻过。
这是何旬掉的吧,虽然这听起来好像有点怪,但我想就是可能她家刚好有种这种草。毕竟只有在她出现时,我才会在地板上捡到这种草,长得这麽特别的草,不会认错的。
我以指腹摩擦过光滑的,带着白色色泽的草,竟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安慰。所以说,何旬的存在并没有完全消失。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在意这件事,或许是因为,许瑞亚竟然可以为了自己的任务需要,毫不在乎的做了这种无异於杀人的事,然後对着我说,我没有义务满足你莫名其妙的想像。
或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虽然与何旬只有短短两次相处的机会,她却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她身上有着某种气质,莫名的吸引着我。
如果我和她有多一点相处的机会,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吧...可是如今,她却不在了,以一种不真实却决绝乾脆的方式。
本来是试图想些什麽别的事,以转移我心底的焦躁的,现在却反而更不安了。
为什麽在这短短四天之内,会发生这麽多事情呢?脑中一片混乱,我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突然有股想要拿头大力去撞的冲动。
何旬,许瑞亚,谢青盼,姊姊,教官......一张张清晰却不真实的脸孔在我脑中浮现,然後融合成一张名为混乱的,对着我发出冷笑的脸。
你该怎麽办?
万一来不及的话,这一切该怎麽办?
噢噢,你的麻烦大罗。
你要为这一切负责啊。
我试图想出一些解决的方法,但越是紧张就越是不能思考。
强自压住心中那股冲进雨中嚎啕大哭的冲动,握紧拳头,感觉那根细细的草轻轻扎着我的掌心。
不行现在就放弃,还不是现在,这一切还有机会...如果我不能这麽相信的话,这一切苦苦挣扎又算什麽呢?
「你知道吗?茅香对於印地安人而言,是一种神圣的植物,在举行仪式之前都会燃烧茅香,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喔。」
我又突然想起小薏对我说这句话时认真而狂热的表情,明明还只是几天前发生的,却好像离我好远了。
将那截好像叫做茅香的草凑到鼻前一闻,真的有股淡淡的香气飘进鼻腔。
彷佛闭上眼睛就能想像出一片广阔的草原,在大地的拥抱中忘掉这一切渺小的人类的烦恼,感到彻底的安全。
「各位旅客,快到站了...」
我睁开双眼,小心翼翼的把突然别具意义的草放进外套胸前的内袋,抛开刚才瞬间闪过脑中的思绪。拿出车票走到车门边,望向布满灰尘的窗。
大雨就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