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书尽锦棠 — 九、美食日常

转眼半个月过去,段青棠每日在陶彦书给她安排的小宅子里吃了睡、睡了吃,从来没有过过这么安逸生活的她居然也适应得不错。虽然她嗜睡严重,但是仍然要停云,也就是莺儿每日里按时叫她起床,晨练一炷香,然后擦了身子,再去睡个回笼觉。

为了晨练这事,段青棠可是跟赵嬷嬷磨了好一阵子。赵嬷嬷说她此时是头三个月,正是胎最不稳的时候,平常走个路都得仔细着步子不能迈大了,何况还练武呢,那可是万万不能的。但段青棠数十年来早已养成了习惯,一天不练总觉得身上难受得紧,尤其是现下日子这么无趣,若连晨练都免了,那她真是要闲得发霉了。何况武艺这事,不进则退,一旦松懈,便难有进益。

段青棠拉着赵嬷嬷好说歹说,提到她原先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还骑着马跑到了八百里外的邕州,一点事也没有。赵嬷嬷一听却是心惊得不得了,直戳着她的额头将她教训一顿,更加不同意了。段青棠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唉声叹气,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这事还是陶彦书给解决的。有一回他来探望,见段青棠闷闷不乐的模样,询问起来,得知缘由后把赵嬷嬷叫来,三两句话就给赵嬷嬷劝松了口。段青棠不知道陶彦书对赵嬷嬷说了什么,只见赵嬷嬷从门里出来后,瞅了她半晌,叹口气,终于同意她每日晨练一炷香时间,但只准练拳脚,严禁舞刀弄枪。

练武的事情解决了,但依旧闲得很的段青棠不甘寂寞,寻思着搞些事情。

这天陶彦书正在家中习字,承影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甫一进门便有一丝食物的美妙香气钻进了陶彦书的鼻子,引得他抬起头去看。

“这是何物?”望着被放在桌上的食盒,陶彦书放下手中的笔,好奇地问道。

“少爷,这是宅子里送来的,是段姑娘折腾着蔡大厨还原出来的江南名菜,叫作叫花鸡,段姑娘特意送来给您尝尝。”承影一边回答一边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乘在钵中的一团棕黑色的不明物体。

“叫花鸡?这名字倒是有趣。”陶彦书往里瞅了一眼,皱了皱眉,“这玩意能吃吗?”

承影将钵拿出来,又给陶彦书摆好了碗筷。“送过来的赤霄说,吃前要先把外面的这层泥土给剥开,因怕失了味,所以未曾代劳。”说着便拿出两根筷子,直直插入这团棕黑之物中,左右两下一掰,泥壳连带着里面那层包裹着鸡的荷叶均被撕开,内里烤得酥脆焦黄的鸡肉和香料都从缝隙中溢了出来,霎时满室满屋都是食物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承影见陶彦书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赶紧把其他的泥壳完整地剥下来,一只被裹在荷叶中、芳香无比、酥黄油亮的叫花鸡便呈现在眼前。

陶彦书和承影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

承影这下明白赤霄那一脸垂涎欲滴的表情是为什么了。

陶彦书二话不说,马上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送进口中。鸡肉的火候正好,表皮酥脆,肉质仍旧留有弹性,茴香、八角和荷叶的香气都被融入了鸡肉中,冲解了油腻,佐菜中的香菇和大葱更是为其增添了三分美味,细品之下,还有一股雕花酒的酒香。

陶彦书身为高门子弟,宫宴也参加了好几回,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算是半个美食品鉴家,然而这种独特的美味却是从来没有尝过,吃上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

看着自家少爷撸起袖子一口接一口应接不暇地对付着这只叫花鸡,甚至直接拿手去掰鸡腿,完全失却了一贯世家公子风度的模样,承影一面觉得惊讶,一面又觉得艳羡,只能在一旁努力吞咽着口水,心中不禁想着,下回去宅子里和赤霄换班的时候,一定要老蔡给他弄一只尝尝。

此后的日子,每隔两三天,陶彦书便会收到段青棠差人送来的吃食,有经典的地方名菜醉虾、白斩鸡、锅包肉、九转大肠,还有精致的点心如灯芯糕、蟹黄包、鲜花饼、银丝卷……天南海北,均囊括其中。这些个菜式,有的他吃过,有的他听过,但即便是他吃过的那些,含在嘴里都如第一次品尝一样,在些许熟悉的味道之外还有着别样的新奇。他怎么不知道那个随手招来的厨师老蔡竟是个厨艺大拿?

其实,老蔡的厨艺确实不错,但是段青棠对这些菜肴的还原也是功不可没。她从小走遍四方,吃过各地美食,这舌头的记忆在怀孕之后仿佛被唤醒一般,总是冷不丁地猛然忆起自己曾经在某某地吃过的哪道菜,然后就会被自己的记忆馋到不行。灵机一动,她索性跑到后厨,天天折腾着老蔡一一还原她曾经吃过的那些菜肴。老蔡虽也是大酒楼退下来的大厨,但有的菜式他自己也没尝过。为了将吃过的那些味道最原原本本的呈现出来,段青棠边试图用自己贫乏的语言跟老蔡描述,边充当起了品菜师,一道一道地试吃,味道不对的就推翻重来。老蔡这段时间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然而随着一道道自己从未做过的美味佳肴成功出锅并得到赞赏,老蔡渐渐也得出了趣味,竟似恢复了年轻时那股激情,倒主动问起段青棠还有没有菜式需要还原的,每日乐在其中,苦心钻研。

陶彦书知道此事后对段青棠很有些刮目相看,他以为像她这样的武痴游侠,当不会属意后厨这些烟火杂事,没想到她的这股较真劲,放在哪都是可行的。何况,经她提议并指导而做出的吃食着实美味得紧,他每日里看着自己府上的那些菜,颇有些食不下咽,最期待的事竟是何时宅子里能给他送吃的来。可见,口腹之欲,当真是能影响人的心神。

陶彦书虽已是探花,但等朝廷的职位派遣下来还有一段时日。他觉得自己整日里门也不出,为了吃到最新鲜的食物而天天翘首以待、巴巴地望着宅子处的动向的模样着实有些愚蠢,便扇子一收,腾地起身出门去了。

来到宅子里的时候正是午饭时分,往日里陶彦书的马车刚到便会有人来迎接,如今却是影子都不见一个。今日随侍的赤霄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呦!我记起来了,昨儿段姑娘说过今天要给大家尝尝她新还原出来的毛血旺!”说罢把缰绳一丢,急匆匆地往里赶:“再晚了怕是没得吃了,少爷你快进来罢!”

陶彦书站在原地有些愣神,原本被冷落了的他心中是有些气闷的,赤霄虽然性子跳脱,但从未有今日这般逾矩,简直是他平生所见最以下犯上的小厮!然而想到刚才他口中所说的新菜式叫……毛什么旺的,竟让满院子的人都如此趋之若鹜,不知滋味如何?

这般想着,陶彦书也来不及计较心中的那些小情绪,快步走进了宅子。

穿过前庭来到膳房外,便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欢快的笑语伴着丝丝缕缕的辛辣香气飘散而出,勾起了陶彦书腹中的馋虫。

他迈步走进,一眼便望见餐桌中央,一只脸盆大的陶制大锅咕咕地冒着泡,里面翻滚着热辣的红油,无数不同种类的肉质在其中翻腾着,香料和干椒的味道浓郁得让人想打喷嚏,而锅四周则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生肉和蔬菜,其中大多是杂碎,满满摆了一桌。一屋子的仆人都挤在一处,而段青棠坐在上首,众人围着那口锅,拿着比寻常筷子要长出许多的特制木筷不停地夹着摆盘中的菜下到锅中烫熟、或者是在锅中翻找着已经熟了的肉加进自己碗里。

这种场面,陶彦书此前真是见所未见,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赵嬷嬷好歹是老人了,在一群被段青棠宠惯了的下人当中也始终恪守着规矩,虽然并无一板一眼地站在一旁,但也是陪坐在段青棠身旁给她布菜,自己偶尔吃两口。因顾及着段青棠孕中不宜吃太过辛辣的食物,所以这毛血旺她特意吩咐老蔡准备了清淡的一口小锅,单独放置在她面前供段青棠食用。段青棠虽然抗议道“毛血旺吃不辣的有什么意思”,但面对赵嬷嬷板起来的脸也不得不顺从,只趁她不注意,飞快地从红彤彤的大锅中夹走一块牛肚,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

眼尖的她在一众哄闹抢食的仆人中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陶彦书,立即兴奋地挥了挥手,偷吃了辣的嘴巴红艳艳的冒着油光:“陶小弟你来了,快过来一起吃啊!”

赵嬷嬷被段青棠这么一喊,顿时也发现了陶彦书,手一抖,筷子上的肥肠便掉了下来。她惴惴不安地忖度着陶彦书此时的面色,心下慌乱:少爷从小家教严谨,何曾见过这等主仆不分的荒诞场面,因此责怪她管束不严也便罢了,若是厌弃了段主子,那可如何是好。

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赵嬷嬷便已经把段青棠当作自己人了。

段青棠却是浑然不知赵嬷嬷此时心中的忧虑,一个劲地可惜着那块掉了的肥肠,顺带着又飞快地偷吃了一块牛百叶。

陶彦书深吸了一口气,赵嬷嬷紧张地看着他,就准备随时下跪请罪了,偏生这群没有眼色的下人们还挤在一堆抢吃的,真是饿死鬼投胎!

陶彦书开口,大声道:“快!给我也上一幅碗筷。”

赵嬷嬷愣了,而其他仆人们发现了陶彦书的存在,都纷纷向他问好。陶彦书一一微笑点头,催促着赤霄去给他拿餐具,自己则走到段青棠身边坐下,看见她面前那口半点辣椒都没有的小锅,疑惑道:“段兄不是喜辣吗,怎么吃得如此清淡?”

段青棠正要告状,就被从怔愣中回神的赵嬷嬷抢了先:“段主子可是双身子,食不得这么辛辣的东西。”

陶彦书了然,见段青棠恹恹的模样,心下竟泛起了一丝怜惜。段青棠有多喜辣他是知道的,如今美食当前却不能吃,真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不过……“方才,我看到段兄在偷吃?”

一语毕,段青棠整个人扑将上来捂住了陶彦书的嘴,陶彦书霎时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但是为时已晚,赵嬷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狠狠地瞪着段青棠,段青棠谄媚笑着,从陶彦书身上直起身子,转而拉住了赵嬷嬷的衣袖,撒娇道:“嬷嬷,我实在太馋了,就忍不住夹了一块嘛。”

赵嬷嬷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主子你嘛,你说夹一块,那必定是夹了七八块不止了,就欺负我老太婆眼力拙,看不见你的小动作。”

段青棠连连讨好:“没有没有!我发誓我就只吃了三块!我再也不敢了嬷嬷,您别生气,您眼力好着呢!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这点雕虫小技哪瞒得过您去。”

还未从刚刚的肢体相触中回过神来的陶彦书见到段青棠这幅小意撒娇的温顺模样,着实吃了一大惊。此刻抱着赵嬷嬷的袖子一味讨好的女子,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快意恩仇的侠女,明明就像个承欢长辈膝下、不谙世事的少女。陶彦书一时有些感慨,也许从前命运欠她的那些,终于可以在这段日子里偿还给她罢。

赤霄捧着碗筷放到陶彦书面前,那边厢段青棠也哄好了赵嬷嬷,正一心一意地吃着自己那口清淡小锅里的菜。陶彦书收起自己的感叹,正准备伸手去夹那口鲜亮火红大锅里的肉时,被身旁的人碰了碰胳膊,他转头望去,段青棠朝他努努嘴:“吃那个毛肚,刚下进去的,烫熟了可好吃了!”说罢也咬着筷子叹了口气:“我是不能吃了,陶小弟你可得帮我多吃点。”

不知为何,陶彦书忽然觉得眼前的段青棠很有些小女子的可爱,让他忍不住想捏一捏她日渐圆润的脸颊。目光下沉,她的身形也似乎变得丰满了一些,胸前的那两团……咳,从刚刚的感觉来看,似乎是大了不少。

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陶彦书赶紧收回了目光,顺从地夹了一块热烫的毛肚,然而,嘴里食物的爽滑仍旧是压不住那一丝心猿意马。

作者的话:我回来啦~本章涉及的菜肴历史切勿考究哦,本身也是架空的背景嘛,所以大家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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