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連載】關於我們寫小說的理由 — 第七章 波琳.克勞德的場合(3)

我在这间房间的单人床上睡着了,一抬头就看见不认识的天花板让我差点从床上跌下来。雪歌妮似乎先离开了,但她带来的洋芋片垃圾还留在这里。

我揉了揉眼睛,不晓得现在几点,我应该要自己随意走动去找马杜尔吗?

依照窗外的时间来看应该是过了半夜,加州温暖的气候实在让人非常好睡,我打开门,试着摸索出通往客厅的道路。

当然,在我听到楼下的谈话声後就应该走回房里,而不是继续听,但我无法克制自己。

「——让我们回归正题。」

「——我们以为你去华盛顿发展是为了一展你的长才,结果现在变成什麽样子,当初你承诺会和奥黛丽一起打拼,你快要三十岁了,平常消费开支都没有在计算吗?」

「现在谈这些於事无补好吗?」马杜尔的声音:「明年六月小孩就出生了,那时候我们其中一个或许得留职停薪去照顾她,我需要钱,现在的工作远远不够!」

「这就是你要求事情的态度?」他的母亲非常愤怒的回应:「在你搞大你女友的肚子以前就该想到这些事了,我不会同意,马杜尔·贾克希,你给我听好,你曾经有很多次机会能步上正常的人生轨道,但你并没有那麽做!」

「什麽叫该死的正常人生!」他似乎快要崩溃,我的心也随之剧烈的跳动:「我现在就很正常,好吗?我不写了,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梦想,我明白什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拜托,妈,我爱薇薇安,我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我想我似乎无法质疑你是否爱她。但你能不能先搞清楚你要的是什麽,你能为一个家庭负责吗?能保护好家人吗?你念了一个文学学位,最後却什麽工作都找不到?在你父亲过世後,你为什麽还是一点成长也没有!」

「你不愿意那就算了。」马杜尔听起来又快哭了,我不喜欢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脆弱不堪,彷佛一折就断,我有股冲动要冲下去,但我想这种举动大概会让对方心碎。

「反正我永远不会成为你心目中的好孩子!」

糟糕,他要上来了。

人在紧急时刻通常只会有两种反应,一是灵敏到好像被什麽猩猩或人猿之类的附身,另一种是脑回路断线,僵住动不了。我现在正是後者。

马杜尔踏上楼梯,而他讶异的看着愣在原地的我,用气音说:「薇薇?」

快说点什麽啊。干,该死。我整个人都当机了。马杜尔一定发现我用我的存款在付房租和水电费的事情,所以他回来老家才会去和父母求助,我为什麽不小心一点呢!

「我们去客房吧。」他似乎下定决心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只是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前进。

「……我希望你快乐。」我脱口而出。

而我们两个直挺挺的站在走廊中,活像个碍眼的路障。

「我也是。」马杜尔回答。

「听着,我爱你。」我握紧手,用哽咽的声音答道:「所以我不想要你放弃任何东西,好吗?」

「薇薇,想要得到什麽,必定要放弃些别的东西。」他轻声说:「我想这不需要去惋惜。」

我没有回答,他似乎觉得我认同他了。於是我们回到客房,马杜尔抱着我睡着了。他明明是如此高大且精瘦的男人,是个阅历比我丰富的社会人士。但此时此刻却像个小男孩。我摸着他的头发,一如往常的进入梦乡。

你错了。

因为惋惜所以後悔,我的人生就是以一个後悔接着後悔铺叙而成的。而这个意思是我不想再继续後悔了。从佛罗里达的那个夜晚我便发誓要勇敢的走下去。

谁都好,赐予我他妈该死的勇气好吗。

隔天早上,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应该说已经日上三竿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某一天醒来圣诞节已经过了都有可能。

我撑起身体,马杜尔背对着我坐着,他正看着笔电的画面,聚精会神。

「呃……嘿?」我试着喊了声,结果对方没回应,我只好自己起来穿衣服。

「我们回家吧。」

「什麽鬼?」

马杜尔突然转过头来和我说,他看起来心意已决,而且连外出服都他妈换好了。他关上电脑後还帮我将散落在地上的化妆品捡起来塞回包包内,很自动地帮我提起,要是我现在没那麽重的话他大概也想把我整个人扛起来。

「为什麽要那麽急,你不再跟你的家人聊聊吗?」我们在五分钟後下了楼梯,其实除了我(未来的)婆婆以外,我还挺喜欢欧榭和雪歌妮的,这麽快就要离开有点舍不得。

「他们不管讲什麽都不会听了。」马杜尔几乎像是冷淡的回了这麽一句。

来到客厅转角处时,欧榭突然从厨房的门那里现身,她穿着围裙,而且传来一阵好香的气味:「你们要走了?」

「抱歉,姐。」

「听着,马杜尔,妈只是……」欧榭似乎正在找一个适当的形容词:「只是,嗯,你知道,她就是那样,你真的不想再留下来一下吗?」

「我要走了,先去把车开出来。」马杜尔示意我先在这里停留一下。他几乎是夺门而出,速度快的像在逃离什麽。

我尴尬的和欧榭站在一起,她用抱歉的眼神看着我,厨房里传来小孩的嬉戏声。

「抱歉,薇薇安。」欧榭轻声的开口,她握着我的手:「这对你来说似乎是趟不好受的旅程,但请相信我妈真的只是为了我弟好而已。马杜尔是长子,我妈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我明白。」我试着加强语气,但听起来只像一个想睡的人在呻吟:「没事的,欧榭,我是独生女,所以我知道这种事。」

「薇薇安!」

马杜尔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我很对不起的又看了对方一眼,接着准备打开大门出去,临走前,我瞥见马杜尔的母亲站在客厅中,对方和我对上视线,但并没有擦出什麽唇枪舌剑,我们只是互相看着彼此,一直到马杜尔喊了第二声我才连忙点了个头走出门。

我不太明白对方对我是什麽感觉。我应该要冲回去跟她说我的薪水足够负担起我们的生活,但想想这是痴人说梦,黛比一出生我们得帮她办保险、买需要物品、挪出时间照顾她,这很艰难,我知道。

我打开车门坐进去,马杜尔在驾驶座上直直盯着前方,我们停在人行道旁的马路上,我在等他开口,但却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我知道你用你的存款在付房租和水电。」马杜尔一开场就来了个爆击。

「咳,听着,这是我的错好吗,」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当初是我太想要那个地方,我们才那麽匆促的付了订金。所以我当然要为这个负起责任。」

「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他有点烦躁的将头向後摆:「……薇薇,这样下去该怎麽办?」

身为一个准未婚妻,我应该要开口说出几个心灵鸡汤,但问题是我连我自己都安抚不了了,晚上睡觉时都会因为怕没有钱而半夜惊醒。

我明白马杜尔看起来如此失去准心的模样是因为这次回老家失败的经历,他拉下了一切身段试图和母亲借钱,但以失败告终让他难受的不得了。

然後,他告诉他母亲他不写了。那个追逐十几年的梦想被他狠狠的捏碎。

我觉得心被抽紧,因此没有回覆他。

「……嘿,手过来一下好吗。」

马杜尔疑惑地抬起头,我像往常一样抓起他的手,接着放到我肚子上。希望黛比可以再动一下,从昨天发现後我就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会被胎动给烦死的中後期孕妇了。

不负我期望的,也似乎是感应到我和马杜尔的手放在那个位置,黛比用她不知道是手还是脚的身体部位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我喜欢用敲击,因为这样听起来比较大力。

「感觉到了吗?」我用转移话题的语气如此问道。

「没有。」马杜尔很诚实,就像当初我们第一天见面他说我比他想像中的矮一样。

我忍住不骂他白痴,接着开口:「我要说的是,我们三个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关於瞒着你用存款去付的事情我道歉,从今之後会和你商量的。但是相对的,我也不想要你放弃你喜爱的事物,好吗?不是得到什麽就要失去什麽,有中庸的解决之道,只是要找出来而已!」

「……我也爱你。」他冲着我笑了下,像灿烂的加州阳光。

「欸、喂,我很认真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车子缓缓的往家的方向前进。

———

「呃,和现实妥协吗?」丹双眼无神的从雕版印花色票中抬起头,他抓了抓染成墨绿色的头发,然後看着办公室时钟,从他开始搞这个根本还不到一个小时:「对,自从我有工作以後,我每天尻枪的习惯就这样慢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开黄腔的习惯吗?」我盯着笔电连看对方都不想要看。

「差不多。」

「丹尼尔先生,你到底有没有过梦想啊?」我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十二月到来,我们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工作,闭上眼连睡梦里也是工作。我连一次街访都没有参与到,所以剩下的统整内容就全权交给我负责。而丹则坐在我对面,他说因为老板本杰明想要用雕刻印花来装饰页边,感觉会有一种复古的华丽气氛,所以他交代丹要在这个礼拜内决定样式和图案,而他原本想要把这个工作丢给安迪,结果安迪跑去纽约和另一个设计师进行明年杂志改版的设计事宜,事到如今,变成他和我在这办公空间一起互相讲干话勉励对方工作。

「有啊。」丹拿出两张看起来根本一模一样的色卡,眯着眼睛说:「我原本想要当服装设计师,但我的手除了在性领域是神话等级以外,其他时候都不是很灵巧,所以沦落到玩美女人这种地方。」

我不太想要听丹开始吹嘘他和其他男人的情史,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什麽时候已经变成可以畅谈这种事情的关系了。

「问这个做什麽?难不成你的婚姻生活触礁了?」他疲累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我只想揍他一拳:「别担心,薇薇安,你知道的像我们这个年纪果然还是应该单身——」

「我认真问,」我敲下一行字,是一个女人在圣诞节发现她丈夫选了一个烤吐司机给她当礼物的超级平凡桥段,旁边还附上照片,後来这台烤吐司机因为电线走火烧了他们整个家。「因为现实因素缘故,所以不得不放弃一些跟随自己很久的事物,这该感到遗憾吗⋯⋯还是要找点办法让两者共存?」

「随便,都可以。只要不後悔就行了。」丹耸耸肩,他把色票卡往後一扔,而正好走进门的凯西直接被打中,顿时办公室中充斥了一声咒骂,「靠,凯西小姐,抱歉。都是薇薇安让我分心了。」

「你们两个,认真工作好吗?」凯西现在也正在忙着筹办婚礼的事情,每次一看见她,我都要想到我没办法穿下礼服这个事实。凯西来到我旁边坐下,她露出邻居婆婆妈妈的眼神,然後说:「天啊,薇薇,你看起来好有妈妈的样子。」

你是说社会新闻上因为嗑药疏於照料小孩被抓的那种毒虫妈妈吗?我没有把这个问句说出口,只是叹了一口气,并且无视掉桌子对面的丹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真的有个小孩好像一切就不一样了。你看看你怎麽这麽可爱。」凯西的语气好像我是商店里的洋娃娃,她拍了拍我的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拍我头的人是马杜尔,而不是我彷佛已经喝茫似的好友:「等圣诞节的时候,我们要帮你办惊喜派对喔,先提前预告一下。」

「你预告就不叫惊喜了啊!」我忍不住吐槽,丹在一旁吃吃笑。

「对了,凯西小姐。」丹开口,接着手上换了粉红色的色卡,他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摊开来的设计图上比对着:「薇薇安她的私生活好像有点问题,你要不要帮忙开导一下?」

「私生活。」凯西重复一次,而我只想把丹的色卡一张接一张的撕成两半。「没事的,薇薇,你应该没有强迫你老公——」

「我没有那麽饥渴!」

「刚刚是谁在那边开黄腔?」善美小姐也走进来,她似乎患了某种不念我们一句就无法安心坐下来的强迫症。也导致即使我和丹只是讲了「湿润」这个词就会被白眼的神经质。

有了真正的监督到来,我们也很快的的开始完成今天的工作,坦白说我的脑子里全部都只有马杜尔的那一句「这样下去该怎麽办?」,虽然对方表现的没有怎麽样,但我总觉得他应该非常在意我总是把事情瞒着,譬如说瑞米那个时候、还有刚怀上黛比去检查的时候,以及现在。

我甚至还没告诉我父母我们要结婚,但要告诉他们这件事顺便借钱,我就必须回老家一趟,得再去面对好几年不见的那个家。

我吞了口口水。事到如今好像只能继续努力了,把企划搞好,领年终奖金,就能稍微舒缓一下困境了。

在我打字的时候,黛比又轻轻踢了我好几脚,她似乎总是喜欢在我工作的时候闹我,想想这也很正常,我小时候也喜欢在我爸工作的时候爬到他的电脑桌上。

我必须集中精神。

我拉了拉那件从特价大卖场抢回来的宽松洋装裙摆,然後深吸一口气,紧盯着萤幕。

「我要赚钱,赚钱,钱还有钱。」

「如果萝丝能听见你这样说,她一定会感动的哭出来。」凯西默默的说。

我又叹了一口气。

——「薇薇安小姐,最近身体还有什麽不舒服的吗?」

那天下午我自己一个人去找卡特医生检查,马杜尔在电话中抱歉的和我说他必须加班,我整个人躺在看诊台上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能够中个乐透什麽的就好了。

「我想要钱。」我喃喃出声。

「你道出了每个人的心声呢。」卡特医生赞许的点点头,她指着显示超音波的萤幕一一和我解说宝宝的各种指数。

我开始逐渐明白哪里是黛比的头和手脚,每次看着的时候都觉得很奇妙。她就是个很一般的孩子,各项数值都在平均值,孕吐的症状也很符合百科全书上写的开始消散,看来应该也会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直到出生。

「薇薇安小姐好认真啊。」卡特医生在我的诊断表上一边写东西一边说着:「我有见过一个妈妈每次一看超音波都要尖叫,然後一边哭一边亲吻照片,真的,我觉得她的母爱都喷得满地都是,想不感染都很难。」

「看来我很异类吗?」我将裙摆拉好,然後接过卡特医生递过来的柠檬软糖。

「我想你可以成为一个很理性的好妈妈的。」她耸耸肩,接着又补了一句:「记得要多多休息,我听说你们杂志的圣诞企划了,我到时也买一份。」

「真是太感谢你了。」

实在很不想承认,除了下班後有要去产检,我通常都是直接搭公车回到家,除非那天马杜尔没有要上班我们就会一起去吃个外食,到家後马上倒头就睡,并且假装没听见萝丝的夺命连环叩。等到上完晚班的马杜尔回来後,他会叫醒我,我们会一起随便吃点面包之类的,轮流去洗澡後又是一顿爆睡。

现在想想这真是不健康到极点的生活欸。我应该要学学凯西下班之後积极参与什麽基金会活动,或是和丹一样去逛夜店。

但这两个都没有钱可以拿,我为什麽要去做。

我瘫软在沙发上,然後打开笔记型电脑,想了想後我又把我的电脑关掉,改成开启马杜尔的,他不会介意我再次偷看他的作品,这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

等等,要是我找到色情片该怎麽办?

我顿了几秒,在下了那就自己慢慢欣赏的决定後,我开启他存放小说文档的资料夹,但在下一秒,我整个人都僵掉了。

里面什麽都没有。

全都是被储存过的空白档案,至少有好几百份。

全都是空白的。

门铃声响了起来,我听见马杜尔一边说他回来了一边走进门的声音:「薇薇?你已经做完检查了吗?」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对方看起来仍一派泰然自若,这样好吗?这样真的好吗?就因为和我交往了,所以毁了他的前程?

「你怎麽可以这样?」我说,用这辈子彷佛最悲痛的声音。

「……什麽?」马杜尔脱下围巾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来到我旁边,在看见桌子上开着笔电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薇薇,或许我们应该约定一下,不要随便乱开彼此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心血吗?」我有点失控的说:「你不是说你在失去班森的这十年间都在试着实现梦想吗?现在你却要把它一切抹消!?」

「我现在必须专注在工作上。」马杜尔疲累的望向我:「薇薇,人总是要学着看清现实。比实现梦想更重要的事情是我要你好好的,这才是人生的目标。」

「……可我们在旧金山那里,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哽咽地发出破碎的声音:「我不是说我们一定可以找到解决办法,不是向你保证一切都会找你商量了吗?」

「薇薇,听着。」他握住我的手:「不要哭,这是我该付的责任好吗?」

「——要是我没怀孕的话……」

一直到这句话从我嘴里跑出来,我才意识到这是多麽严重的指控,不仅仅是对於我,甚至是对方还有我们的整个生活都是。马杜尔第一次露出了愠怒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我也不见得会实现梦想,行吗?薇薇,别再想这些东西了,事情不能後悔,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去赚钱养家,这只是必经的旅程而已!」他说的又急又快,好像急着想要反驳我的话。

「你能选择不要放弃!」我近乎嘶吼的叫道。

「反正我成功不了!你明明他妈的也知道!」

我松开手,只是看着他,很久以前马杜尔和我说他在讲到伤心事情的时候也会哭,而那时的我并不相信。

「不然班森为什麽要去死?」他抹去眼泪,然後转身走回房间。

「——对不起。」我在他身後用气音喊道:「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关上房门。

好极了,我又搞砸了。

马杜尔说到重点了,从一开始看到他的小说,我就知道那只是写着好玩的东西,那不能够出版,但那无疑是他的心血不是吗?我叫他不要放弃是错的吗?

「妈的……」在接下来的时间我用手捂住脸,难受的将整个人缩在沙发上,一边闷哼着。会不会说到底我根本什麽也没改变,我他妈的伤害了我的爱人,干,该死,我到底在做什麽!

「呃,薇薇。」马杜尔突然出现在我身後,他有点尴尬的替我拿来毛巾:「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不要。」我试着将自己缩起来,但很遗憾的是身为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女人,我能做到的动作比想像中的少。「我还没思考完刚刚的事。」

「……抱歉对你大吼。」他坐到我旁边,低垂着视线说:「最近我工作太忙了,所以心情不太好,真对不起。」

「……我也很抱歉。」我说:「……就是,关於黛比、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没有她会过得……轻松点,快乐一点,然後你至少就不会这——」

「薇薇……」他低声开口:「如果是我,我不想要自己一出生就成为了某人过於沉重的负担。我希望她能够好好来到这世界上,然後在我们两个的照顾之下开心的活下去。」

「即便你放弃了许多东西?」

「对,即便我放弃了许多。」他露出苦笑,「做父母不就是那样吗?」

「……我不知道。」我说。

内心充满了某种苦涩感,我不敢看向他。因为马杜尔已经接受了事实,而我还在这里做搏斗。

直到现在我面对他都有种亏欠的感觉存在,我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期待黛比的出生,我只想得到未来我们该怎麽办,偶尔将这件事抛诸脑後,隔一段时间後又会在我脑海里膨胀,演变成偏头痛的形式。

「……虽然很不想这麽说,但我突然觉得我们都还很年轻。」我开口。

「你眼前这个男人明年就三十岁了。」马杜尔笑了下,他像往常一样摸摸我的头。

「……总之,我很抱歉……真的。」我移开视线,然後侧身投入对方的怀抱:「我只是还需要时间。」

「别担心,我说过在你想要放弃的时候,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但我却没办法阻止你的放弃?

该死的,自私的家伙。

我想到我们曾一起踏上的旅程,在最初的开始他像个孩子,决定在一切似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放手一搏,询问我能不能和他一起去找出其他人,告诉他们班森为何而死;在最初的开始我觉得我是个大人,我理性的阻止他的冲动,提出计画,然後两人一起执行。

而现在情况是相反的。他是个大人了,告诉我不会有事,应该要向前走,我们已经不只是我们自己,而是应该为彼此负起责任的人了。现在的我像个小孩,对吧?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啊。」我闭上眼睛问。

马杜尔摸着我的头发,自从变成短发之後,他就喜欢玩我烫卷的发尾,他低声地说:「⋯⋯你能让我做我自己。」

我愣了愣,接着抱他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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