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开着空调直往他脸上吹着,但他又懒得起身把空调换边。
收音机大概在山上的缘故,收讯不好不停传来杂杂的音讯,偶尔会跑出几句话更让人摸不出头绪。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轰隆响着。但这份寂静却很尴尬,比上厕所忘了带卫生纸还尴尬。所以没人想去关那已经被放弃的收音机。
「学校还行吧?」老爸最终还是关掉收音机。
「还行。」纪冉淡淡的说出这句。
倘若是在刚进去时问的他,肯定会直接暴怒喊着这狗屁破学校。但或许是真有用吧?他发觉比起过往,现在的他更能心平气和。他没能在学校把自己逼疯也算奇蹟了。
学校里三天两头就出现想自杀的,无非就是生活过得太一成不变,甚至连打个电话联系外头的人都没办法。学校会逼着你念书,管你成绩多烂还是多好一率按照老师的规矩教。教不会的就一对一教到你会为止。
每天要在规定的六点起床;六点半排队去食堂吃早饭;七点五十准时上课;十二点排队吃午饭;十二点五十准时在教室趴着睡午觉;一点五十上课;六点五十排队吃晚饭。有时候会多了晚自习到九点;十点准时闭门。他这三年来一直重复一样的行程。每天看着一样的老师;一样的同桌;偶尔会突然不见的同学。
他那宿舍里就起码有五个想自杀两个想逃校的,但全都失败了。还得被罚。有些被折磨出病的,太严重会直接被送出校外特定的医院,有专人看照你,想跑也没办法。
这样看来他在这所学校比上一所还要来得乖,比那些整天嚷嚷着要死的人还乖。
他们最後停在一间西餐厅。久违的建筑跟气氛都让纪冉起鸡皮疙瘩。甚至感到害怕、没安全感。但起码里面的冷气比车上的好。
「点吧!吃什麽尽管点。你在里头应该憋坏了。」老爸刻意把菜单翻到牛排之类的套餐。
“沙朗牛排、松阪猪、鱼菲力、龙虾"
「一碗皮蛋瘦肉粥吧!」不知道为什麽西餐厅会出现粥。
纪冉看着老爸的脸很明显的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就板回平常的模样。
他已经吃惯学校那种照营养师设计好的三餐了。白饭青菜一些清蒸或川烫过的肉类还有很淡很淡的汤。吃不够没办法再盛的那种。
现在却要他突然吃起大鱼大肉他还有些不习惯,甚至反胃。
这顿饭吃得很快,老爸把他送回一间他完全不知道的家。比原先他住的公寓还要大几倍,却同时还要来得陌生跟不安。
「我还有事先回公司了。房间在二楼靠右第一间,你自己整理下行李吧!晚点我就回来了。」
跟老爸道别後他环视了整个环境。硕大的客厅家具全是些暖色系的,而中间的地毯则是红色的。整体看起来颇......热情的?大概是那个女人喜欢这种风格的。
他走上二楼打开房间,大概被整理过了挺空虚的一间房间。只有应该是以双人大小尺寸的床跟一座空荡荡的书架、衣柜、书桌外,就什麽都没有了。
纪冉带回来的行李不多,把衣服他挂在衣柜,三年来的书籍跟国文老师送他的书摆在书架外,他大概没东西可以再摆上去了。看了眼冷清的房间,他决定买点东西来装饰。
下午四点,他走出门。几乎长年没怎麽晒到太阳的他对不是中午的艳阳感到不适应。
老爸没给他手机,他有想过要不要打电话通知下李睿洋,但一想到可能要跟范夏轩见面,内心总莫名冒出种种情况。
他会见我吗?彼此都没见面三年了。
他还过得如何?他成绩这麽好肯定也考上好大学。现在应该算是大四了吧?
他还喜欢我吗?还喜欢吗?喜欢吧?
没手机导航,纪冉不敢随意走太远。看了眼马路上的标志牌,他察觉这条路可以到以前范夏轩打工的那间咖啡厅。在他还没规画好路线,身体已经自己走了起来。
「欢迎光临!一位吗?」
「喔,对。」
咖啡厅别於刚才的西餐厅,他没有那时的紧绷倒是感到一丝熟悉。咖啡厅还是跟以前一样,褐色的桌椅跟不怎麽亮的电灯,可能是比较有格调吧?或是省电费?
「这是菜单,如果要点餐了按一下旁边的服务铃就好罗!」
「谢谢。」纪冉抬起头对着服务员笑着。若是以前的他根本不会说声谢谢。
他翻开菜单,跟以前完全不同。顶多一些基本的拿铁、起司蛋糕外几乎全都变得不一样了。什麽红豆麻糬蛋糕、红豆牛奶也不见了。八成被淘汰了吧。
「你好,我要香草泡芙跟一杯热的牛奶。」
「好的,马上为您送上餐点。」
这里的服务员也已经大不相同,不过店长应该不会换人吧?
纪冉抬头四处张望想看见那颗熟悉的头发。
「小木!帮这位客人结帐一下!」
「啊!好!那这杯热牛奶跟泡芙是7桌的客人。」
纪冉忍俊不禁,那个店长还是一样染着奇怪的发色,他依稀记得离开前是浅蓝色的,现在则换成浅绿色的。难不成要把所有颜色都染过一遍?
「你好,泡芙跟热牛奶,请小心慢用。」
店长过来给他送餐时没抬头,快速放完餐点後转身准备离去。
「店长,好久不见。」
他能感觉到店长顿住,随後又转过身看了自己一眼。脸上的变化堪称精采绝伦。
四周的人群络绎不绝,大概今天是假日吧!但这间店的店长却不为所动的坐在他前面的座位。
「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还行吧?」店长拿了桌上几块泡芙一口就吞了下去。
「还行。」纪冉低头啜饮一口牛奶。
店长看起来有苦难言,低着头把玩着刚才拿泡芙掉出来的屑屑。
「店长,你有什麽话就尽管说吧!你板着一张脸弄得我很尴尬。」
「啊?哦!抱歉,我就是想到你跟夏夏的事而已。」店长抽了几张面纸把屑屑拨到面纸上再揉成一团。
夏夏......很熟悉的绰号,当然对他来说不陌生,他只是有点想念那个名字的主人。
「那他过得还好吗?」纪冉心想,或许从一个比较不熟的人打听他的状况比较心安理得。
店长一脸讶异的看着自己,纪冉知道他无非就是想问问自己跟范夏轩发生什麽事。可是眼见自己竟然还要朝他问着范夏轩的近况,大概也能臆测到纪冉对范夏轩的了解没有他清楚。
「我上次看到他已经两年了吧。他带着一个男生到店里......」店长低着头瞄了自己一眼,大概是怕带着男生这句话会惹恼自己。纪冉摇摇头示意没事。
「他跟那个男生好像吵架了。我当时在内场是外场的一个工读生告诉我的。他说夏夏好像受伤了,左手血流得很多桌上也滴满血。最後他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自从那次之後他再也没来过了。」
纪冉吃掉剩没几个的泡芙,跟店长道别後又走回没什麽太阳的街道上。这时他已经没了想去哪儿的冲劲了,一股脑儿的在街上胡乱走着,路过一间吊满装饰物的店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他走进店里,满满的都是一些奇特的装饰物。挤得他几乎要侧着身子走进去。
纪冉随手拿起一个音乐盒,上头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他把音乐盒打开,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他一时也想不出这首的旋律,看着伫立在音乐盒中间的小人偶不停旋转,总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想看着他们转。
手受伤了?弄得桌上都是血那得多严重?
那个男生?那应该是李睿洋。
为什麽吵架?难道是那件事被发现?
他盖上音乐盒,随手买了几个东西便往回走。
回去时老爸已经在家了,看着自己悠悠的走上二楼。
纪冉把买回的东西全倒在桌上。有一个小型盆栽跟一个画框。他打算放顾安送他的那幅画,只不过他现在才发现这尺寸好像不合。
「买了些什麽?」老爸不知道哪时候上来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倒在桌上的小东西。
「就一些装饰。觉得房间太空了。」
老爸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机,银色的看起来颇高级。可能是他在学校这几年新出的手机。
「这新手机给你,号码也是新的。你原本旧的那支我不知道你放哪了,所以号码也连不过去。」老爸站在门口,手直直的伸了出去。
纪冉把手上的装饰先扔回桌上,爬起身把手机给接走。随後老爸叨念几句就走了。纪冉没仔细听,脑袋却想着为何老爸不肯走进他房间。
打开手机,纪冉有点无所适从。三年没碰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了,他还一时不知道要拿来做什麽。哦,可以打电话。他只记得他原本那支旧手机的电话,他也只能打那支电话。
点开电话功能输入那支旧手机的号码後,他一直没敢去拨。叹了口气把萤幕关了,一个纵身趴在床上。柔软的床舖让他想起学校里硬梆梆的木头床,上面只铺了薄薄的床单,刚开始他每天睡醒都腰酸背痛。天热他会把棉被也铺在下面,天冷又得把棉被再拿出来。现在突然躺在这麽软的床上,总有点不习惯。
楼下传来嬉闹声,纪冉伸手看了手机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他也一直维持一样的姿势睡觉,弄得他越睡越累。
他站在楼梯口,一楼不时出现的声音有女有小孩。刚踏在阶梯上的脚尖又收了回来。纪冉视线在一楼扫射却没看到老爸的身影。
「想什麽?」
背後突然传来老爸的声音,他吓得转过身却忘了身後的楼梯,一个踉跄差点往後栽去。
「ㄘㄠ......草。我......我以为你在楼下。」纪冉收回差点蹦出口的脏话。
「下楼,我给你介绍。」老爸半强硬的搂着他的肩下楼,他挺想告诉老爸不用这样他也会下楼,这样一搂他几乎都把重心靠在老爸身上,不好下楼。
果然他的出现让一楼原本开怀大笑的母子愣在原地。纪冉仔细看了看那女人的模样,这回换他愣住。
这已经不是他印象中那个被他找人想围堵的女人了,或是老爸又换了个人?纪冉回想起在楼梯口老爸对他说的。
“我给你介绍"
「这我儿子,纪冉。他是......李茜霞跟他儿子江和语。」
看来是换了个人。
李茜霞收起愣住的表情,露出一抹慈善的笑容。他拉着江和语起身走到纪冉面前伸出手。
论以前纪冉早就夺门而出,但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脾气糟透又大咧咧的他了。尽管有些不自在,他还是收出手回握在那双不再纤细的手。
「你好啊!我听你爸爸说过你。这我儿子,今年8岁。来,和语跟哥哥说你好!」
「你好。」江和语被剪成一颗西瓜头,平平的浏海衬托出他肉呼呼的脸颊。
招呼完後他们坐在厨房的餐桌上,李茜霞在厨房忙东忙西的身影让纪冉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他想起范夏轩唯一一次给他做的水饺汉堡,到现在想起来都能让他感到温馨。
「你想过之後要做什麽吗?」老爸正坐在他对面,双手相互夹着靠在桌上,下巴抵在指节上。
纪冉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我自己有打算。」他说出这句时有些後悔,这句感觉说白了就是别管我的事。
但老爸没有像以往那样发怒,只是把坐在他旁边的江和语把玩的胡椒盐给抢走。空气弥漫着一股胡椒味,纪冉连打了几个喷嚏。
隔天,他吃过早餐跟李茜霞报备後就走到咖啡厅。这会儿还没开门,他坐在一边的石头装饰上,打开手机。
昨天他打算把顾安给他的画放到相框里,一翻面才发现顾安把他的手机号写在上面。这会儿他把通讯软体下载下来。
因为是新的手机号他又得再注册一次。在搜寻好友里他打上顾安的手机,出现一个叫”雇页”。头像看起来没有换过。
「雇页?这啥狗屁名字。」纪冉哭笑不得,点了加入。
早上九点,他看见一颗绿色的植物慢慢走到门口。
「店长!」
店长八成没想到有人会坐在旁边的石头,吓得倒退好几步。
「你!你也太早了!」店长回过神後想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弄了好几回都插不进去。估计是被自己吓到手正抖着。
「我在等你啊!」纪冉拍拍屁股,走到店长面前帮他把钥匙插了进去。
「这句话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收回吧!你!有什麽目的赶紧的,我要准备东西了。」店长肩膀一斜把包包放在一边的桌上。
「就只有你......」
他话还没说完身後传来脚步声,随後便是撞击玻璃声。
一个留着挺长头发的男生跌跌撞撞的,最後以差点迎面倒地的姿势进店。
「上班还这麽开心啊?」
「啊......没有。」
男生抬头时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最後跟自己四目相接。他明显看见男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久久都未能平复。纪冉不懂,一个太早来的客人也能让他惊讶这麽久。
「呃......他?」男生很没礼貌的指着自己。
「嗯?他我朋友,纪冉。你好了就快来准备吧!」店长没给他说明这麽震惊的原因,男生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搞得他像什麽异类。还是他今天穿得很异类?纪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运动裤跟黑色上衣,没什麽不对劲的。
纪冉坐在角落的座位,喝着店长免费给他的热牛奶。
其实他也不知道来这要干嘛。看着眼前开始忙起来的咖啡厅,或许是觉得有人总比胜过没人好;不熟的人总比刚见面且关系还尴尬的人好。
他能发现那男生不停往自己这看来,送一趟餐点能看个两三遍,最後进厨房又看一遍。他就不懂自己哪里招惹到他。
如果不是他自个找来,纪冉都想把他当作对自己有意思了。
「你记得我吗?」那男生趁着空档走到他侧边问着。
纪冉皱了眉头,抬头看着长得也挺壮的男生,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两人哪来的一面之缘。
「我不认识你。」纪冉把头低了回去,在手机上顺手回了个嗯给顾安。
顾安已经到家了,还拍了他房间照。纪冉用两指把照片放大,仔细从照片的一端看到另外一端。看起来也是颇有钱的样子,跟那个自己每次买水都要跟人拿的形象大不相同。
纪冉正想回些什麽时,偶然瞥见一双穿得挺脏的鞋子停留在自己旁边,猛然的侧过头,这人竟然还在?
「你到底有什麽事?我说了不认识你。」这人一声不吭的站在旁边一段时间了,纪冉原以为自己的脾气已经养好了,谁知道看到这人又莫名一股脑儿的火冲上来。
「但我认识你那个朋友。长得很秀气的那个。」此话一出纪冉脑袋就蹦出那个人,下意识根本不用多想。以前他身边各个都是糙汉子,皮肤晒得像条黑狗似的,而范夏轩唯独就是他认识的那群里最白的。
但他始终想不起除了李睿洋外,他跟范夏轩之间特别能认识的朋友,更不用说是会特地透过他来找范夏轩的人。
「你到底是谁?没名字是不是?」纪冉狠狠的瞪着他。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莫名不爽。
「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因为你肯定不记得我的名字。」他说完看着人潮变多的趋势,回过头大概是要回去帮忙了。
这下子更让纪冉一头雾水。到底还能有谁是认识范夏轩跟自己的?还这麽肯定自己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得?
「靖翰!李靖翰!你干什麽!」
有人走到他身边,他抬头一看是那个男生脸上臭得像是要来跟人干架的,手里还拿着一根木制汤勺大根的那种。纪冉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手里的那根木勺唰的挥到他面前,正当纪冉等着他继续动作时,他却一动也不动了。
「李靖翰!」店长冲到李靖翰面前抽走那根毫无杀伤力的木勺。
李靖翰?李靖翰!
他想起之前范夏轩昏倒时偶然发现的小偷。手里拿着木制汤杓蜷缩在墙角的小孩。
眼前那个一米七左右的小夥子真是当时在咖啡厅偷东西吃被范夏轩发现的那个李靖翰?他印象中的李靖翰还停留在那个瘦小又怯生的模样,如今他长到自己的脖子了,胆子也大到可以冲去厨房拿了根没杀伤力的木勺。
但比起感叹时间的流逝,他比较担心他刚刚答应李靖翰的事。
「能帮我联络到当时的那位哥哥吗?」
「......我不行。店长不是认识吗?让你们店长自己去联络。」
「我问过了,他说那位哥哥已经换号码了,他联络不到。」
「他都换号码了我哪有办法?我这也才刚......总之不能。」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拜托了,我就想当面跟他道谢!」
纪冉他扛不住李靖翰的执着,硬生生的答应了。
下午三点,他跑了回家。开门时他偷偷从门缝瞄了眼。毕竟还不熟,他不怎麽想被李茜霞说句回来了。早上的报备也是基於礼貌。
发觉没人就大摇大摆的走进厨房,倒了杯水到房间後倒头往床上躺着。
看着手机,他已经把他那只旧手机的号码打上了,就差一个拨号。停在萤幕前的手指不自觉的抖着。他这人自认做点什麽都很猛,但却连按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纪冉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他想了想自己到底在坚持什麽。不也是很想见到他吗?他妈的为什麽连一通电话都打不出去?
他起身拿着放在书桌上的水杯,仰头边喝边坐回床上。习惯性地用右手撑在床上再盘腿上来,乔了乔屁股。
在打过去前他得先设想好各种被问的问题。包括自己到底去哪为什麽不能见面、为什麽连通电话也不能打......之类的。纪冉往後仰靠在墙上好让冰冷的墙面刺激下大脑的思路。
晚打也是要打,还不如早点打让自己不这麽忧心忡忡的。
正当纪冉准备拿起被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机时,萤幕上显示的画面足足让他呆住一分钟不敢动作,手也停在空中。
他哆哆嗦嗦的拿起手机,轻放在耳边。对面只有隐约的风声跟杂讯,此外什麽都没有。正常来说一般人见对方都没出声都会先挂掉,但眼看这通话纪录可能在自己拿水杯时就通的时间,他很肯定对方一直在等自己。
「李睿洋吗?」明明才刚喝过水,发出的声音就像活活渴了一世纪的沙哑。他转头清了清嗓子。
对面一直没出声,只有不间断的风声。这有点像误按到接通的样子,但他也没舍得挂掉。好不容易打通了却只有风声回应,他顶多有点失望却也暗自庆幸。
「纪冉?」
匡。
水杯差一点砸到他的小兄弟,掉在他盘腿中间的缝。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水全撒在他腿上,又湿又冷。
漏了一拍的心跳像是想把漏的那拍补齐,开始不由自主的快速跳动。他光坐着就能感觉到快跳出咽喉的心脏,还有耳边那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
「是纪冉吧?你还......还记得我吗?」
「记得......我怎麽可能忘了你。」
从那声音在混着风里出现时,他就知道一切的一切都被他知道了。他抓紧了那只不停颤抖的手,不停重复着吸吐吸吐试图放松点。
那时想好的对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亏他还想这麽久。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麽,而范夏轩也是没出半点声音,倒是风声不绝於耳。他大概也不知道能说啥,纪冉能感觉到他们已经有好几分钟是没出声的状态了,都以为自己在跟风打电话。
「你在哪?骑车?」
「啊?没有,我这边......风挺大的。」纪冉发觉他那边的风可不是挺大就能说明的,范夏轩讲的话都含混着风声,听起来就够冷的。
「怎麽不回去啊?在那边吹风受罪。」纪冉从刚才的状态回过神,这才真正感觉到尿裤子的感受。湿漉漉的裤档也把里头的内裤弄湿了,包得他浑身很难受。
他先把手机按扩音放在书桌上,两手一撑跳到地板上再迅速的把外裤连同内裤一并脱了。再从衣柜里随便抽出内裤跟外裤唰唰的穿上。同时也瞥见没锁的房门,心头一跳赶紧锁上。怕不知道的人以为尿裤子了。
「喂?纪冉?」他按了扩音却还是漏了范夏轩之後说的话。
「没事,你再说一遍。」他又把扩音按掉,看了眼像战场一样的被单叹了口气。
「你......还好吗?」
纪冉愣愣的看着床单,他不知到心里那种难受是何时浮现的,这句话应该是自己要问他,但到现在他俩通话也十几分钟了,自己却连一句你还好吗也说不出口。真操他妈不要脸。
「我想见你,你人在哪?」
咚咚!
「来了。」他如梦初醒,冲到门口开门。
「哥哥,吃饭了。」江和语穿了件白色上衣,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衣袖被肥滋滋的手臂撑开,应该在嘎吱窝那的衣袖却活生生让他穿到变无袖的。肚子也把衣摆撑得突出。
「你这衣服是怎麽了?不可能一天就吃胖成这副德性吧?」
江和语大概害羞了,拉了拉已经不能再伸长的衣摆,啥话也没说。
但纪冉光用看的就浑身难受,这种太小的衣服硬是套上感觉都快炸开了。
「那个,他这是没衣服穿了吗?」走到厨房他朝着还在忙碌的李茜霞问。
李茜霞连转身都不用转就说了句「那孩子就爱那件衣服,长胖了又舍不得丢。别管他了,爱穿就让他撑着穿。」
看着江和语一坐上餐桌又开始玩起桌上的胡椒盐,这回老爸不在只能换他抢走。眼看他又要拿桌上的小酱油瓶,纪冉没给他得逞咻的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收走。
他脑子忽然想起第三次住范夏轩他家时,他故意把范夏轩很爱穿的那件蓝色上衣抢走,每次都看到范夏轩穿着那件他总想让自己融入范夏轩的生活里,他也不管衣服完全不合身甚至很紧,也是在范夏轩的疑惑下穿上。
「纪冉你心情很好啊?」
「啊?」纪冉摸了摸脸,他不觉得刚才自己笑了。
「你刚刚笑得很开心,对吧?」把最後一道菜放上後,李茜霞坐到江和语身旁的椅子,顺手拉了拉他过短的衣袖。
笑得开怀的江和语跟一脸慈母微笑的李茜霞,这幅名为母子的画让他看得有些楞神,这对他来说是多久以前的事,却也是他再也遇不到的事。
不知道是他的脾气是真的有改变还是李茜霞母子俩还不到让他生气的地步,他竟然可以跟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一起吃饭,吃得还挺欢的。李茜霞不像之前那个女的,啥也不做一进来就直接讲明了他的地位跟他肚子里的小杂种。总之他对李茜霞跟肉嘟嘟的江和语没意见,但他总想回S市的公寓。
饭後他回到房间,拿了他刚整理出来的行李箱又开始装东装西。他没预料到范夏轩已经跑到C市读书,不该说没预料到,他是压根认为范夏轩会直接升S大,难不成考试出了意外?一想到这他又想把东西塞回去,如果真是因为他而搞砸的,他没脸去看他更没资格出现在他生活,但总要去看看他的,看他变得如何,满足自己的私慾。
隔天出门时,他刚踏出房门又看到江和语准备上楼大概是要叫醒他。江和语穿着别於昨天短得不像话的衣服,今天倒是穿了有点过长的黑色上衣。
「你这人怎麽不是过短就是过长,就不能刚好点吗?」他提着行李箱走下楼,看着又在厨房忙碌的李茜霞他没好意思说句再见,把目标转向刚跟着自己下楼江和语。
「你告诉你妈妈,说我有事要去别的地方住个几天。快去。」纪冉蹲下身朝江和语说,语毕指着厨房让他过去讲。
江和语很听话,点点头就朝厨房飞奔过去,中途还大声喊了妈妈。
纪冉蹲在门口还在穿着鞋就听见身後传来仓促的跑步声。
「纪冉,这个早餐你带去吃吧!你出门的事我再跟你爸说一声。出门小心啊!」李茜霞身上的围裙还来不及脱就匆忙跑了出来,给他一颗用塑胶袋包起来的饭团,挺大一颗的。
「谢谢阿姨。」谁对他好他就会记得。纪冉对着李茜霞笑着。
C市尽管在六月份还是有点凉,光是从车站走到公车站就一股风像不用钱似的狂往他身上砸,纪冉只穿了件运动外套里面就一件短袖的,虽不冷但被风吹得头疼。
电话中范夏轩说他今天人会在学校,好像是还得考试什麽的吧?他不太懂。
他从车站搭公车到这公园,上网查过了在公园下车就有直达C大的公车。但眼看这公车站牌没有一个是直达学校的车,只有国小。
「不会搭错车吧?」纪冉挠挠头。
环顾四周,这公园......应该不算公园。就几跟单杠跟溜滑梯。但大概荒废很久,单杠都长锈了溜滑梯的扶手也断了几节,滑梯口也杂草丛生。他走到里面才发现原来还有个荡秋千,秋千上还有个人。
「不好意思,C大要怎麽过去?」
那人穿着短裙,身上还套了件大粉红厚外套,後面像是还绣个红蔷薇。很丑也颇矛盾的。
「嗯?」那女的绑着马尾,抬头对着自己上下打量。对於这种喜欢把人从头看到尾的,纪冉总有股莫名的烦躁。
老子又不是犯人,问个路也要把人全身看透透。
「C大要怎麽搭公车过去?我查过了说这里有直达的公车,但......」
「哦!你看到应该是旧的。现在没有直达的了,你要先搭到XX巷口再转车过去。」
操,插话插个屁。
「谢谢。」纪冉转身就走。
「你是今年要读C大?」
操,怎麽问个路就有人开始闲话家常。
「不是,再见。」纪冉不给那人机会,拉着行李箱快速走人。
他一路上恍恍惚惚,公车上的人从少到多又从多到少,搭到最後公车越往没人的地方开始往上开这才惊觉会不会搭错方向?
这车上剩下零星几个,沿路不要说是风景了,全是些荒芜的田地。再往上真是C大吗?纪冉抱着怀疑的心态,但还是继续忍耐着。直到公车上出现下一站站名他才放松下来。
到C大已经晚上了,看起来颇热闹的。跟当时的风景相比,这才像一间大学。
C大跟S大相差甚远,C大根本就是像他这种不用考试花钱就能进去的学校。为什麽范夏轩最终会落到在C大,纪冉不敢想像。
晚上已经不再是风大不大的问题了,就只是很单纯的冷。他掩了掩外套拉着行李箱走进一间超商,起码还有位置坐。
超商里挺暖和的,偶尔还有关东煮的香气飘来。
他应该要饿了,但他不仅不饿还紧张得半死。陌生的环境跟冷得要命的狂风,还有待会要跟范夏轩见面,各种理由都能让他不感到饥饿。
这时间不少人进超商,他低着头从行李箱掏出一条围巾。那条他带了三年的围巾。僵直的手指根本围不好,反正有大把时间就让他都拿来围围巾吧!
「来啦?你等我一下。」
「先给我一......哎!还没付钱呢!」
「回来再付!待会人很多赶紧出去。」
「你到底在急什麽......」
纪冉抬起头扒了扒头发,刚整个脸都冻得不像自己了,里头大概有开暖气他趴着脸稍微缓和一下。拿手机开了前置相机照了照脸。他刚进来冻得鼻头都红了。眼看已经消下去了看起来挺正常的。
六点五十,离七点还有十分钟。纪冉关上手机往外一看,有两个人正蹲在店外前的大水沟抽菸。那女的一看就是店员,外套底下还穿着超商的制服,而粉红外套上还绣个......绣个......绣个他妈的红蔷薇。
「操。」
这地方是小到随便遇到的陌生人你都能碰上两回吧?
那女的跟在公园碰到的一样,紮着马尾。跟一旁应该是她男友的人蹲在那抽菸。
她男友穿着黑色的风衣跟黑色的牛仔裤,裤子好像有点紧把屁股的形状勒得很圆。自己大概是臭不要脸的,看人还能看到屁股去。
男生把手放到口袋拿出一支黑色手机,点了几下放到耳边。
一阵手机旋律在超商内回荡,吓得纪冉连是谁都没看直接点了通话。
「喂?」看着眼前抽菸的男生正在打电话......这也他妈太刚好了。
「你到了吗?外面蛮冷的。」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混杂着风声。
「没事,我在对面的超商坐着。挺温暖的。」
「哦!我人刚好......」
大概是老天安排或是他妈的各种因素,眼前蹲着抽菸的男生就恰巧转过头往这边看去。四目相接。
他凭藉三年前印象中的范夏轩,长得白净又笑得傻气。跟眼前那个一副老菸枪的男生是完全不同的。
外头天色太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脸上的讶异跟激动却看得一清二楚。
大概忘了嘴里的菸,他愣住的表情嘴一张,菸往他裤档上掉。他回过神立刻起身拍掉不知道有没有烧到裤子的菸头。
旁边的女生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喊些什麽,看了眼自己收回视线,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往自己这边看去,讶异之余嘴还是没像范夏轩那样张开。
他变高了,穿着打扮也不同了。高挑的身材跟长得像根筷子的腿迈开步伐往店里走去。
操。
在家思忖过的回答就像是被风刮走似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低下身一把将自己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