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美妙与最残忍的事情，其实是同一件，那就是不能重来。
刚脱离人满为患的福利社，我脑海蓦地浮现这段话。不太确定在哪本书中所读，但知道与否似乎也无关紧要。
「小韶，你不是只拿个三明治吗？怎麽待在里面这麽久？」
先结好帐的倪子甯站在福利社门口朝我招手。也许是前两堂体育课让她饿坏了，她不顾还没到任何适合用餐的定点，直接拆了手上御饭团的外包装，又咬了好几口。
「我皮夹里没钱。」
倪子甯吓了一跳，「阿姨愿意让你赊帐？」
福利社阿姨全都出了名的小气，基本上不可能让学生赊帐，只会快速将人打发，喊下一位。
「跟别人借了。」我简单向她解释。
「谁那麽好心？」但她显然想追根究底，「男的女的？」说罢，她舔了舔嘴角，可仍有饭粒黏在唇边。
「我弟。」谈到白术，我就心力交瘁。
倪子甯本又要再吃一口，听到我的回答停下动作。「那不是挺好吗？回家就能还钱。」她不忘补充：「而且他出了名的帅气又优秀，多少女孩羡慕你和他住在同个屋檐下。」
「⋯⋯是这样吗？」那是她们不清楚他的真面目。
我们边聊天边横越操场，倪子甯问起我这阵子感觉被人跟踪一事。
「後来怎麽样？」她的御饭团基本吃得差不多了，「有抓到人吗？还是错觉？」
我摇摇头，「我总觉得有人，回头确认时，却什麽也没看见。」
「为什麽被你讲得像鬼故事？」她把塑胶包装揉成一团，扔进附近的橘色垃圾桶，「你要不要找个同路的人？一起放学比较安全。」
倪子甯不是不想陪我，但她身为篮球队经理，放学经常得留校协助球员练习，我则必须准时离校返家，或者前往补习班。
「没关系，我最近有随身携带哨子和防狼喷雾。」
「你没告诉你弟吗？」她踏上教学楼的台阶，偏头回看慢她半步的我。「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管才对。」
我宁可他坐视不管。因为那层冰冷镜片後方所藏着的，一直是他幽暗如渊的双眸。我始终摸不清他的喜怒爱憎与其他情绪。
「啊！」倪子甯忽然大叫，我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接着却听她高兴地喊：「小韶，我可以拜托夆陞和你一起放学。」
「夆陞？」我愣住，「你是指卓夆陞吗？他跟我们同班，所以我认识没错。不过，他也是篮球队队员，没办法不留校练习吧。」
「他前天左手臂刚好拉伤，要休息一周。」她伸出食指当作魔法棒，在空中来回比划了几次小圈。
「原来他受伤了⋯⋯」
倪子甯用手肘顶我揶揄：「都不关心班上同学诶，好没有爱心。」
我讪讪地笑，「他座位离我有点远。」
「我已经看破你这个人了，真同情夆陞。」她故意以哀怨的眼神瞅我。
回到教室，倪子甯立刻拉着我到卓夆陞的座位。我连站都还没站稳，她便滔滔不绝地告诉他我疑似遭人跟踪。结果，倪子甯还未开口拜托他帮忙，他已自告奋勇提议送我回家。
想到卓夆陞手上负伤，我总觉得特别抱歉。「不好意思，麻烦你这种差事。」
「小事一桩。」他摆摆没受伤的右手。
「我会请你喝饮料。」毕竟欠人情不妥。
「好啊，」他一口答应：「谢喽。」
看着笑容满面又阳光的他，我不禁感叹：白术若也这麽容易讨好就好了。可惜并不是。不久前在福利社，当白术出钱替我付帐，我如芒刺在背。那一声冷冷的，「不用还。」实际上是还不了。我明白他讨厌我，就算不到讨厌，也称不上喜欢。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或许白术不会想要我这个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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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你没想过和你弟一起回家吗？」放学途中，卓夆陞率先发言打破沉默。幸好他先开启话题，否则我们不知道会僵持多久。
「你怎麽知道我有弟弟？」我忍不住诧异。
「谁不知道。」他笑了出声，「你家少爷很有名，你不晓得？」
少爷。这称谓挺适合他。
「他平时⋯⋯不会特别和我说这些。」
「感情不好吗？」
其实好坏与否，我实在无法分辨。顾虑到和他不算太熟，我选择了模棱两可的答案，「就、感情很普通。」
我和白术之间，始终彷佛有道墙隔着。可能是他过於淡漠，抑或我向来被动，我们几乎不像其他姊弟会说笑打闹。
基於此般原因，我和白术的相处模式，大抵很难得到旁人理解，自然也不希望被深究；然而，此刻身旁的卓夆陞，却一再提起相关话题，令我不免有些无奈。
不过，换作白术和我并肩走路，他肯定一句话也不会讲，气氛说不定会更难熬⋯⋯
「所以，白韶，我一直想跟你道谢。」
一个恍神，我根本没听清卓夆陞前面说了些什麽，以至於当下只能怔忡地看向他，「你说什麽？」
「我说，谢谢你之前帮我隐瞒那件事。」
「咦？」我帮过他？怎麽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我失忆了？但我还是乖乖回他：「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讲得一副自己了解的样子。
有点忘了究竟怎麽到家的，依稀记得从头到尾，我脸上都挂着那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笑得脸部都快僵了。
向卓夆陞道别後，我正准备打开家门，身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往旁一瞥，我随即迎上一对漆黑如墨的双眼，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白术此刻出现在这里，莫非他全程都走在我後面？那他该不会也撞见卓夆陞了？内心存有许多疑惑，却怎麽也开不了口。
多麽盼望自己能稍微坦率一些，这样一来，我们的关系说不定不至於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