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微到游泳部时,裁判刚鸣笛,楼尉正好从跳水台纵身跃下,他手脚颀长,姿势精准,形成一道漂亮的流线,观众席上顷刻充斥着尖叫。
落水声、欢呼声、鼓掌声,以及大家说话时的窸窸窣窣填塞了整个室内,同样在光微耳间弥漫。
她却只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那一次是她偷溜进御宝阁的藏书室,无聊的翻阅古籍轶闻,随口读了出来:
有鱼生石湖,此湖不冻,昼在水中,夜化为人,俏面如画,常引行路人入其境⋯⋯
这鱼妖应是好看的无以复加,才能嚣张如此。
光微总觉得,楼尉跟那传言中的妖兽八九不离十了⋯⋯
他在水中移动得很快,光微除了他根本无心看别人,也不想看别人。
比赛项目是男子一百米自由式,楼尉在返程时遥遥领先。很快,他的掌心碰到终点的触摸板,成绩转眼就上传在大屏上,分别排出名次。
无庸置疑,楼尉又是第一,他好像天生的人生赢家,没有任何事情难得倒他。
一个人常常走得平坦,前方永远没有障碍,一路顺风而行,久而久之,连他人向往的金牌都变得乏善可陈。
楼尉便是如此,拿下蛙镜时,他的神情淡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穿着竞速泳裤的男孩们陆续从水里出来,包括楼尉,他在人群中向来很耀眼,尽管左右两旁的身材都不差,可惜就是没楼尉的腹肌好看,亦没他吸睛。
毕竟有些气质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而他雪白的皮肤遗传母亲,细致无暇,少不了大户人家的娇生惯养。
「楼尉,恭喜你。」宋媛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楼尉经过时,她迅速走近。
「谢谢。」
「你真的好厉害呀,去年也是第一名吧?」宋媛的语气带点疑问,实际上明白的很,她从楼尉入学便注意着他,去年虽然没有亲自祝贺,但是她的确藏在观众中,成为默默支持他的人。
楼尉嗯了一声,一直拧着眉心。
宋媛认为他刚抱金牌,不可能会是心情不好,便担忧的问道,「你怎麽了?不舒服吗?」
「没什麽。」
楼尉的眼里除了冷淡,还有一丝不着痕迹的阴郁,他的目光没有停在宋媛脸上,而是在找寻什麽。
宋媛习惯他的态度了,也不尴尬,而且楼尉不是只对她才这样,楼尉对所有女生一律保持着距离,这让她稍微好受些。
楼尉像不允许被掌握的火一样神秘高贵,却人人都想飞蛾扑火。
「楼尉,运动会结束的话,要不要一起——」
宋媛的邀约还没送出,楼尉便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後越过她,走到一个女孩子面前。
因羞涩而生的红晕只来得及到脖子,又仓促降下。
宋媛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他脚步急促,明明那个女孩子离得不远⋯⋯
她想瞧清楚女孩的样貌,可是对方太过娇小,几乎被楼尉挡住。
四周喧闹,导致她听不到二人在说些什麽。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很久。」楼尉稍微俯首,面色不霁。
光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很自然的撒谎,「我去吃松饼啦。」
「吃松饼?吃了一个多小时?」
「我吃了很多个。」压下痛失松饼的悲伤,光微说着违心的话。
其实她一个也没吃到,呜呜呜。
楼尉明显不太信她,又问道,「为什麽不拿回来吃?」
「我後来迷路了。」
楼尉默了三秒,而後用指尖夹着光微的领子,「你现在擅长骗人了是吧?好的不学,成天耍小聪明?」
光微吞了吞口水,心虚的拍掉楼尉的手,仍在嘴硬,「我没有骗人。」
「这制服不是你的,你为什麽换了一套?你自己的呢?而且这又是谁的?」
「摔倒,弄脏了呗,我问保健室借的。」光微的态度很是无所谓,她突然眯起眸子,玩闹似的道,「你说你眼睛怎麽这麽利呀楼尉?你是鸟吗?」
说完,还用手充当翅膀拍了两下。
「这件比你原来的大多了。」楼尉知道她在敷衍,但是至少乖乖回答了问题,口气缓和不少,他摸了摸光微的嘴角,举止轻柔,「这个伤口是磕到的?」
「嗯啊,擦过药了。」
「你以後待在我身边就好,免得到处受伤。」
光微闻言,心里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就像楼尉在碰到她时会浮现的,因为陌生,所以她愣了一下。
她和楼尉朝夕相对,已经慢慢适应了一些肢体接触,不再有刚开始的反感,兴许也不能说是反感,她总是下意识抵拒那些不曾体验过的感受。
害怕陌生事物,乃人之常情。
楼尉看她没反应,也没有回个好,似乎不愿意的样子,便不太开心了,同样抿着唇不说话。
半晌,光微才出声,「哦,你不去换衣服吗?」
「要。」
「现在吗?」
「嗯。」
「⋯⋯你在不爽吗?」楼尉的情绪表现的十分明显,光微很难不察觉。
「没有。」他摘下泳帽,手指埋进湿发,随意的向後梳,微微抬头时,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充满魅力。
周围又开始有细碎的声音,这回离得很近,光微不禁扭头张望。
好像有人提到楼尉的名字?
下一秒,人就被楼尉给拉走了,只依稀听见诸如此类的对话⋯⋯
「我天,楼尉的喉结太性感了吧!好想替他舔掉上面的水!」
「你克制点⋯⋯」
「不过那个女的是谁啊?不会是楼尉的女朋友吧。」
「不是啦,听说她也是楼尉家资助上学的⋯⋯」
「欸?不就跟那个什麽梅的一样吗?」
「梅?谁呀?」
「就是去年那个呀,闹得很大的⋯⋯」
*
运动会圆满的落幕後,光微正式在S班报道,然而S班的风气严谨,是E班完全无法比拟的,光微这样的问题学生混在一群上进的孩子中,难免显得突兀了。
她无法融入大家,虽然她压根没想融入过。
很快光微便如楼尉所言,天天跟在他身边。
不过楼尉的专业是大提琴,一旦上音乐课,两人就必须分开。
至於音乐课有梅苓督促着她,光微也没有太混,只是她当初认为这学校的二胡老师有古怪,所以才会来。
真正打过照面时,却发现老师是一位沉闷古板的老头子,别说仙气了,连一丁点的灵力都没有。
好不容易盼着拨云见日的光即将来临了,未料光没出现,事情彷佛又绕进了死胡同,光微越发看不透了。
「梅苓,我们只有一个胡琴老师吗?」
「是呀,怎麽了吗?」
光微摇摇头,没有多嘴。
音乐课一般都是排在上午,一直上到午休前。因此下课以後,楼尉便会在转角等着光微,再一道去食堂吃午餐。
白丼和李泽平也会跟着,尽管楼尉并不想看到他们,但是李泽平死皮赖脸的吵个不停,说了很多「明明以前我们最好」、「曾经的我们形影不离,如今连一起吃顿饭都不行吗」、「楼尉你变了你不爱我了」的话,而且怎麽样也赶不走,楼尉拿他没辙,只好默许了。
一来二去,光微自然认识他们两个人了。
白丼很有礼貌,李泽平很开朗,是光微对他们的印象。
由於光微之前在打排球时帅到李泽平,所以他一直对光微很有好感,当然,仅限於朋友之间的那种。
李泽平还会擅自给光微取绰号,不过都在楼尉的死亡注视下咽了回去。
接着他就会啧啧两声,开始调侃楼尉:「说真的,其实你也很想叫光微小太阳之类的亲密称呼吧?可可爱爱,多甜呢?」
每天上演着相同的戏码,今天不外乎如此。
楼尉永远是安静的进食,理都不理他。
「光微,你看你们家楼尉,真的好冷酷无情哦。」
光微忍不住皱眉,「你家的,是你家的。」
什麽她家的嘛?听起来好奇怪⋯⋯
「哦——原来是我家的啊?」李泽平憋笑反问,扫给楼尉一个同情的眼神。
楼尉瞪了他一眼。
李泽平摇头叹气,他这个助攻王子当得真够惨,楼尉不懂他的用心良苦就算了,还老是给他甩脸色。
他们自小玩在一起,瞎子才看不出来光微对於楼尉的特殊。
不过光微好像也是个傻的,他都没见过比她更迟钝的女生了⋯⋯
「话说,光微。」李泽平蓦然叫了声。
「嗯?」光微专心挖饭,头都没抬。
「你喜欢什麽类型的?」李泽平的表情写满八卦,用余光注意着楼尉的反应。
楼尉依旧沈默,舀汤的手却很诚实的停了。
「类型?」
「是啊⋯⋯就是你找对象的话,会找什麽样的?」李泽平忍住爆笑的冲动,仔细的解释了一遍。
然而这个问题委实难倒光微了,她从未思索过情爱之事。
光微仰起脖子,稍微偏过头看向李泽平,因为楼尉不让李泽平坐在光微面前。
「我也不知道——」
「她应该是喜欢我这样的吧。」
一道张扬野性的男声盖过光微的答案。
光微正前方的座位一向是空着的,此刻却多了位不速之客,甚至笑得吊儿郎当,一脸的促狭。
他略微挑眉,头上仍缠着绷带,语气十分轻浮,「小仙女,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