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被遺忘的時間裡愛妳 — 073:一輩子的時間

宋冬雨结束例行的巡诊之後,精神科的医生也前来会诊。

医生询问了车时勳近期所接受的心理治疗疗程并评估他最近的精神状况,建议他可以考虑搭配药物治疗,但由於大多数治疗恐惧症的抗抑郁药物都会伴随失眠、恶心等副作用,再加上他本身固定服用的头痛药与这一类的药物是否可能产生不良的交互作用还有疑问,他并不打算轻易尝试。

考量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呈现高度紧绷疲惫的状态,而医院并不是个能让他放松休息的地点,医生在评估之後同意让他返家休养,并告知两人短期内应先暂缓透过习惯接触婴孩来降低恐惧症状的疗程,直到精神状态复原之後再继续。

获得医生的出院许可,护理师替他抽掉手臂上的针管,也拆下手腕上的住院手环,叮嘱了几句话之後便离开。

正当男人慢条斯理地扣上衬衫的最後一颗钮扣,病房的拉门再次开启,自门後现身的则是昨晚一同吃过晚饭的梁家老小。

走在前头的梁禹落手里提着一盒鸡精及一盒人参精,左手则牵着儿子梁靖达,尾随在後的则是年迈的梁德修夫妇,梁母手里还拎着一只保温锅,而走在最後的江以默手里也拿了一篮水果,另一手则抱着一束配着粉色满天星的水仙花。

梁家人这探病的阵仗之浩大,看得正在替丈夫收拾刚换下的病服的夏尔雅诧异愣怔,而那个见过不少大世面的男人更是在看见梁家两老也亲自前来探望时,立刻打住原先打算坐回病床上的动作,整个人站得挺直,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伯父、伯母。」

「怎麽下来了?快躺好!」一见到他,对於昨晚的意外还心有余悸的梁母立刻走上前,催促着要他赶紧躺回病床上。「衣服怎麽也换了?你要出院了吗?」

「是。伯母,我没事了。」听出她话里的焦急,车时勳轻道,却还是配合地坐了下来。

「人都昏过去了,怎麽没事?你也三十好几了,又不是年轻的小夥子,身体要好好照顾才行!都不晓得这样子让人多担心呢……」梁母直觉把他的话当成逞强,忍不住叨念了几句,有着皱纹的脸庞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分明是过度热切而叨絮的一席话,字里行间却是他过去不曾在父母之处体会过的慈蔼和心疼,车时勳愣了半秒,几分感慨自胸臆深处油然而生,拧在心口泛成了酸涩。

过去这些年,即使是年小的时候,他就是发着高烧难受地躺在床上,父亲也从未对他流露出任何一丝怜悯的表情,连进房里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只是更加严苛地要求他不许拿生病当藉口,要他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完成每日安排的学习进度。

而他的母亲也鲜少亲自照料他,多半时刻,她都会在佣人替他打点好膳食也让他吃过药之後才走到床边,用着他也听不出是出於关心还是自私的口吻要他赶快好起来。

想不到这麽多年来,他所渴望得到的属於父母的关怀,依旧是从他人之处获得的,甚至还是从一位只见过他一次面的长辈口中听见,说起来也足够心酸了。

「叔叔,你生病了吗?很严重吗?」达达默默挨到了病床边,软嫩的小手捉住了男人垂摆在腿上的大手,仰着头讷讷地问着,明亮的眼珠里闪烁着明白的担心。

听见孩子纯然的关心,车时勳以一个眨眼抹去自心底浮冉而上的哀凉,勾起笑温声道:「叔叔没有生病,只是最近太累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是不是姨没有好好照顾你?」梁靖达扁着唇,状似无心的口吻却隐含着质问的意味。

「……」

稚嫩的疑问冷不防刺进心底深处,站在病床另一端的夏尔雅歛下眼,脸色难堪。

虽说小孩子说话本就童言无忌,但往往在某些时候,从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最真实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没有照顾好他,更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她的失职是那麽的显而易见,连一个不懂事实的孩子都看得如此清楚……

闻言,男人笑容一顿,眸色暗了几分,半刻之後又旋即扯开唇角。

「达达,叔叔跟你说一件事。」他边说边将眼前的小家伙一把抱起放在腿上,黑眸凛然,神情认真。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身体的主人,除了自己以外,没有谁有义务替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所以叔叔这一次会昏倒,是因为叔叔没有照顾好自己,跟姨没有关系,知道吗?」

他就这样牵着孩子的手,耐着性子将解释的话语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口吻更是让梁家人都深感意外的温柔。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明显只是想说给孩子听,可这样微弱的音量在安静的病房里却仍是清晰的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只是这麽简单的一段话,就明白地展现出他是如何疼爱自己的女人,即使面对的是孩子的童言无忌,他依然全心全意地维护着她,半点指责也不愿让她承担。

梁父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病床边的男人,默默在心里替他往上加了点分数。

昨晚在和室里的对谈确实让他对他有稍微改观,但光只是听他用说的并不足以换取他全然的信赖,他心中对他仍然抱持着一定的怀疑,然而今天他在面对达达这番言论所给出的回应,不但给了孩子适切的教育,同时更在旁人面前维护了尔雅的面子,确实值得赞赏。

他是商人,更是个聪明人,懂得运用婉转的语言及迂回的手段在不同的场合里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昨晚那五盘棋大概也是故意讨骂挨,因为知道他这个长辈对他并不满意,也知道他一顿饭吃下来压抑着极高的怒火,所以才刻意装糊涂,好让他有足够的名目能够对他咆哮,以消解心中满腔的火气。

这样善於迂回的男人,的确适合尔雅好强执拗的个性,毕竟尔雅这孩子的事业心很强,性子也比一般的姑娘还来得独立刚烈,要不是这个男人懂得包容也懂得收放,不曾要求她为了感情放弃自我,凡事都以她为优先,以那孩子理性到甚至有些冷情的性格,也不会连人都还没带回来给他见过就先和他登记结婚了。

只不过……一个大男人身子差成这副德性,怎麽说得过去?

梁父乾咳了声,立刻引来了所有的人注意。

「你梁妈妈一大早炖了鱼汤,趁热喝。」他依旧冷着一张脸,连嘴角也没有提起弧度,语气僵硬的像是军官在下令一样。

「对!鱼汤!时勳,梁妈妈这鱼汤炖了两个多小时,你多喝一点,补补身体!」听见一路上都不吭半声的老伴终於开口,梁母连忙接话,赶紧以眼神示意让儿子盛一碗起来。

「对呀叔叔,我奶奶煮的鱼汤超级好喝的哦!你如果喝不完的话,可以分一点点给我!」一闻到浓郁的香味,梁靖达眼睛都亮了起来,一张小嘴称赞个不停,完全是垂涎欲滴的模样。

「梁靖达,下来,让叔叔喝汤。」梁禹洛端着汤,眯眼看着那赖在别人怀里的宝贝儿子,心中又是一阵醋意。

这小子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是他老爸?成天往别人身上蹭,要不要这麽没节操?

听见父亲的指令,达达半点也不敢怠慢,赶紧往旁边一挪,滑到病床上与车时勳并坐。

「谢谢伯母。」接过梁禹洛递来的热汤,车时勳微笑道谢,心房里又是一道温暖流淌。

原先是他在心底对自己承诺会给尔雅一个家的,可如今看来,给了他一个家的人反倒是她。

「奶奶,我也想喝!」贪吃的小家伙放软声音开始撒娇。

病房内顿时盈满了愉悦的欢笑声。

……

在医院与梁家人分手,夏尔雅开车带着出院了的男人回家,结果她才刚踏进家门没多久,连手里提着一袋袋梁家人探病时带来的补品和水果都还来不及放下,就被他自背後轻拥入怀。

她讶然一愣,还没张口,耳边就卷上了低沉温厚的嗓音。

「不是答应我,回家之後就不自责了吗?为什麽还皱着眉头?」车时勳将脸紧靠在她颊边,唇边勾着清浅的无奈,带着宠溺的语调格外柔煦。

知道他又试图想安慰她,夏尔雅暗下眼,「……别闹了。」

挣开拥着她的双臂,她走进厨房,将纸袋中的补品一一收进橱柜里头,然後将竹篮里的水果拿出来放入冰箱。

自医院返家三十分钟的车程,他至少讲了十种不同的理由想驱赶笼罩在她心上那股沉闷的愧疚感,她知道他是真心认为她对於他这次发病昏厥没有任何过错,也明白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责怪她,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她总是一而再地告诉自己要对他付出的更多一些,要再对他更好一点,可这些想法从来不曾被实践,她永远就只是在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一次真的为他做到。

看穿了她眼底的黯淡,车时勳喟然上前,在她转身的同时重新将她搂进怀中。

「……」

他的气息太过清晰,刺得她眼眶一热,泪水重新堆聚。

夏尔雅紧抿着唇,忍住了泪和颤,伸手想要推开那总是没有尽头的纵容,却是徒劳。挣扎了好一会,发现他似乎是故意不放手,她只好放弃抵抗。

抵在他胸前的双手颓然垂下,她垂头别过脸,用未绑起的长发遮挡住了此刻染上苦涩的轮廓,不想让他看见这份难堪。

「尔雅。」男人轻唤着她的名,语调温柔却坚定,一如拥着她的力道。

「……」

太过深柔的叫唤传入耳里,温柔的让她想哭,夏尔雅用力咬住唇抑住险些出口的抽泣,不予回应。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的哪怕是再轻再浅的呼息他都能察觉,何况是她不想让他看见的脆弱和眼泪,而对於她的倔强,他心疼,却也只能在心底无声喟叹。

他就这样静静拥着她,良久,才低语出声。

「既然你认为自己有错,那麽从现在开始,我给你机会弥补,好吗?」

劝不了她的固执好强,他只好换个能让她接受的方式,毕竟她这爱钻牛角尖的个性大概是磨上一辈子也很难改掉了,他其实也不介意这样的迂回,谁叫打从一开始喜欢上她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对她了。

说到底,她这倔脾气他也有份。

闻言,夏尔雅微微一愣,抿紧唇将眼眶里的泪全逼了回去,才缓缓抬起头看他。

感受到怀里的女人终於肯卸下防备,男人稍微松手拉开距离,让彼此能好好相望。

「过去你认为自己没做好的,从现在开始,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学着做好。」薄唇扬起柔煦,车时勳以掌心将她隐隐颤抖着手温柔包覆,眼底尽是柔情。

「我会盯着你,要是你做不好的话,我会给你惩罚的。」

「……」清秀的柳眉蹙起浅浅的皱褶,夏尔雅依旧抿着唇,心房被他这席婉转安哄的话给深深打动,泛着灼然的酸涩。

这个男人真的太爱她了,才会连这种时候都还拐着弯许诺平生相伴,否则一般人给机会都只给一次,哪有人像他这样一给就给一辈子的?真当她听不出来他只是换了一个说法原谅她而已吗?

他为什麽总是这麽了解她?

知道她的自责、她的愧疚,也知道那些她从没有说出口的自我怀疑,所以总是用着无数的迂回婉转想让她好过一些。

他总是这样宠着她,连道歉的方式都替她想好,对她好的无以复加,好的让她认为即使付出了所有的生命,都不足以回报他对她的这份情感。

见她皱脸,车时勳挑起眉,故作愠怒地追问:「看你这表情,是不相信我会惩罚你吗?」

她还是抿唇不答话,眼角却被他佯装发怒的语调逗乐而微微弯起,表情反而成了苦甜掺半的矛盾模样。

下一秒,预料之外的亲吻陡然而降,吓得没防备的女人瞠目愣怔,无奈双手被捉着没法挣脱,只能被动地承受太过炽热的突袭,片刻不留神,唇齿堆砌的堡垒瞬间失守。

男人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吻她吻得彻底,甚至让她险些发出暧昧的嘤咛。

「嗯……」这男人又发什麽神经?

好不容易回过神,夏尔雅连忙别开唇用力抽身,才终於缓下了这差点延烧成灾的热吻,身上的外套却早已经被他脱下来随意扔在餐桌椅上。

这两个星期他的情绪一直处在低谷,连拥抱都很少给她……

眼看那个食髓知味的男人脱了自己的针织衫之後又要凑上来,她连忙伸手挡住了他步步进逼的唇。

「好了!你发什麽神经?」夏尔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示范惩罚啊。以後你要是没好好照顾我,我会狠狠地惩罚你的。」车时勳拉下她试图封阻的小手,笑得一脸无辜,那口吻说得多麽天经地义,凝着她而含笑的眼神却是那麽露骨又煽情。

「……」这什麽自肥的惩罚?他真的可以再不要脸一点。

不客气地又送了他一计横眼,夏尔雅甩手抽离那太过灼热的手心,闷咳了声,重新板起脸色,佯装镇静地冷声命令:「你快去冲个澡,冲完澡再去房里休息一会,别以为出院了就可以乱来。」

语毕,她转身重新打开冰箱,继续将篮子中还来不及放完的水果摆进冷藏室,顺道藉着冰箱里吹送出来的凉风冷却被他意外挑起的燥热。

「那——」男人扯开唇,一个伸手又把逃开的女人拉了回来,薄唇刻意低覆在她耳边,沙哑厮磨。「你要跟我一起洗吗?」

夏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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