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帕洛妮雅点燃火柴之前,其实安娜犹豫了一瞬,她疑惑着这个时候点燃火柴是要做什麽呢?说着要取暖,但是星星之火并不足以温暖自己啊。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她的时候,帕洛妮雅点燃了火柴。
朦胧梦幻的白色烟雾尽管只是非常少量,火柴的尖端也只是一点红色燃烧的苗头,但在安娜愕然的目光下,飘散的烟雾竟在瞬间组成了一头巨大的奇美拉——先映入眼帘的是狮子的头,锐利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凶猛不好惹,有着一口尖锐的牙。往後看去是豹子的矫健身躯连接着蛇的尾巴,然後一圈火焰突然环绕上牠的四肢,紧接着整个身躯都笼罩在艳红色的火之中。
安娜下意识退了几步,因为对火焰的本能性惧怕,因为对这样的怪物的恐惧,她慢了半拍意识到这只怪物是帕洛妮雅召唤出来的,她也是异能者吗?那麽对这只怪物是不是可以放下一点警惕……?牠不会攻击自己吧?
安娜看向帕洛妮雅,想要寻求一点安全感,但是对方却一脸神游的样子,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上身躯虚晃,她的眼睛好像是在看着那只奇美拉,又好像是在注视着虚空,或者是某个回忆里的画面?安娜不太确定,她生出了要呼唤她的心思,却没由来有些惧怕而不敢开口。
那头奇美拉应该是受到主人的影响,焦躁不安地跺着足,因为是踏在地面的关系,火焰蔓延开来然後烧到了木头的桌子跟布质的桌巾,安娜不知道该不该灭火,但首要之务应该是——“妮雅!过来一点!”
炎热让安娜光洁饱满的额头流下了汗水,顺着皮肤往下滑甚至滴进了眼睛,她用袖子擦拭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却看见帕洛妮雅恍惚笑起来,像是久逢旱灾的旅人终於见到了令人愉快的事情的样子。
在帕洛妮雅那双漂亮剔透得宛如宝石的眼睛里,看出去的世界是什麽样子的呢?……
在小小的封闭的村庄里,春分时期会嗅着泥土的腥味,隔着一扇房门听春天跟樱桃树的故事。
夏末的时候,会趴在窗子旁向外眺望着,想像着清冷的小溪,要是能裸足站在其中,跟不存在的友人互相泼水玩耍该有多好。
秋天的时候,天气渐渐转冷了,父亲会跟着村子里的男人一起去森林砍柴,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薄雾残酷地拂过小象的灰色绒毛,树叶刷啦啦地掉落,花朵奄奄一息即将咽气。
而後冬天来到,冬天、冬天……
帕洛妮雅恍惚笑着,很冷啊,冬天的来临摧毁了整个世界,地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阴影,包括她的生活。所以要点燃才行,将阴影点燃,将平静的生活取回来……啊啊……已经不懂在说什麽了……
好冷啊。总之先取暖吧。总之先把所有妨碍自己平静生活的东西点燃吧。这样想着,帕洛妮雅笑着轻轻挥了一下手,得到指令的奇美拉狂躁地吼了一声,随即奔跑起来。
被火焰笼罩的区域越来越大了,眼看奇美拉横冲直撞要冲过来了,安娜惊恐地往後退,退到了紧皱着眉原本在对付乱跳怪物的阿塞纳身边。
阿塞纳美艳的脸上也流了汗水,一滴两滴顺着额头流下,滴进了眼睛引起酸涩的痛感,但是无暇顾及,他蹙着眉暂时放下手看向安娜跟帕洛妮雅,还有那头躁动的疑似失控的奇美拉。
帕洛妮雅是异能者啊,是被负面情绪侵袭得失控了吗?现在要怎麽做?一瞬间阿塞纳脑中跑过了几个选项。
第一个,先看看帕洛妮雅的状况,试探她是否失控,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第二个,先解决奇美拉,至少先阻止火势的继续蔓延。
第三个,如果帕洛妮雅还能操纵那头奇美拉的话,就继续攻击那头速度型的怪物;第四个,不要考虑那麽多,直接击昏作为不稳定因素的帕洛妮雅,再继续攻击怪物。
还没决定好要怎麽做,说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横冲直撞的奇美拉朝着阿塞纳跟安娜的方向冲去了。
奇美拉猛地跃起,目标是——安娜!
霎时阿塞纳瞳孔紧缩,手比思路还要快,先伸出了出去放出异能,快点,得再快一点才行,那样的火焰只要是沾上了一点,就再也扑灭不了了吧,绝不能让安娜受伤,因为跟诗人约定好了啊。
与之同时安娜也并非坐以待毙,而是往後急退了两步,却不慎被桌脚绊倒,跌倒在地,眼看张着血盆大口的奇美拉就要扑来,她什麽都没有办法思考了。
冰冷的烟雾散发开来,跟火焰的烟雾交融在一起,阿塞纳眼睛眨也不眨,因此精准捕捉了自己的冰触上牠的一瞬间融化开来的画面,还不够,得再加大强度一点……
一线生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比刚才强度更深的冰晶绽开在阿塞纳的手掌,然後冻住奇美拉的头部,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就像糖衣死死地包裹住糖果。
阿塞纳松手,长吁出一口浊气,被冻住的奇美拉还是扑在了地上的安娜身上,但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安娜吓坏了,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死之後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抽一噎地推着身上的奇美拉,一边向阿塞纳语无伦次地道谢。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先过去亨伯特那边好了,这边感觉更危险一点。”
安娜“嗯”了一声,在阿塞纳的帮忙下脱离了困境,往诗人那里跑去。
接下来……阿塞纳眉头松开了一点又紧锁,看向帕洛妮雅的同时身体也跟着动了起来,只因为捕捉到她正要点燃下一根火柴的动作。
阿塞纳扑倒了她,火柴顺势飞了出去,而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的帕洛妮雅,并没有因此清醒一些,而是想起了更糟糕的事情。
黑色的房间,压抑的空气,记忆里也是这样强硬的力道,长满胡子的男人将自己压倒在地。然後,她无意识地摸索着火柴,只要点燃就没事了,只要点燃……
阿塞纳看她目光涣散,还有摸索着火柴的动作就知道她仍未清醒过来,这样下去不行,他紧皱着眉头低低呼唤她的名字,并死命压制住她的手的动作。
该怎麽办?该怎麽样才能够让帕洛妮雅清醒过来?他知道帕洛妮雅多半是受到异能的影响,沉浸在负面情绪跟难堪的回忆之中,但该怎麽做,阿塞纳不知道,他只能够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低声急急地呼唤她的名字。
“帕洛妮雅、帕洛妮雅……”
“没事了,没事了,醒醒,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也许是阿塞纳温和的语气,帕洛妮雅人生中从未听过的语气,从未感受过的温柔;也许是阿塞纳安抚的话语生了效,她终於清醒了一点。
但是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也似乎不是什麽好事。帕洛妮雅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逐渐有了焦距,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压倒了自己,而那张美艳的脸正与自己鼻尖贴着鼻尖。
帕洛妮雅瞬间脸色爆红,拼命推着阿塞纳,阿塞纳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仍旧是皱着眉问:“还好吗?清醒过来了吗?”
“嗯、嗯……”帕洛妮雅的小脸跟苹果一样红润,无意识地散发着甜蜜的香气,但她可没有什麽绮思,相反,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她死去的爱人弗拉维。
虽然是不小心的,但是绝对没有下一次。帕洛妮雅在心里喃喃道,因为她的心里只有弗拉维,她的人生也永远属於弗拉维。
是的,这样的行动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她现在就是弗拉维啊,而弗拉维没有异能。已经模仿着、不,过着他的人生,努力活到了现在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帕洛妮雅勉强扯了下嘴角,说:“谢谢,但是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麽?——什、你干什麽!”
阿塞纳惊愕地後跳,但腹部还是被划伤了一道口子,是帕洛妮雅拿餐刀划伤了他。
她歪了歪头,无害地说:“只是想请你保守秘密而已……我有异能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啊。”
“所以你就想杀了我?”阿塞纳难以置信地问。
而帕洛妮雅甜蜜地笑,说:“答对了,我喜欢聪明的人呢。”
“哈哈,这样的喜欢还是免了吧。”阿塞纳也学她扯了扯嘴角说。
正当阿塞纳跟帕洛妮雅在对峙的时候,另外一头,被派去门口迎敌的诗人,好不容易拨开了惊慌的人群,看到了那个大块头。
第一印象便是强烈的满是肌肉,再来才是深深的日晒色,诗人扯了下嘴角,“怎麽又是大块头,比起这种类型的,我还是喜欢娇小可人的哦?”
一边说着,诗人猛地握着餐刀突刺,因为身高问题只能刺中牠的腹肌——该死的硬得要命,一刺进去诗人就知道不好,餐刀的硬度跟长度都远远不够。
想抽回来,但是抽不回来,眼看怪物的拳头高高举起,诗人不得不放弃这把餐刀,这下子他手上的武器就只剩下一把餐刀跟叉子了。
诗人回头看了一下,惊慌失措的人们挡住了回去的路,看来武器补给这条路被断了啊。再加上那些人叽叽喳喳的吵死了,让他不禁设想起,要是自己失败了,死的可不止自己,还会包括这些叽叽喳喳的人。
诗人低头,哈,这种时候终於想起颤抖了吗,真是没用,就这样也配当自己的手吗?真是没用啊。
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是自己死在战斗中的话该怎麽办,不过这种时候果然不想思考这种事情啊。
为了安娜,为了身後这些吵死的人,为了自己,为了跟安娜之後的幸福生活……诗人猛地挥舞了下握着叉子跟餐刀的手,异能释放出去,两把金属扭曲融合在一起,不断延长再延长,勒住了那个大块头的脖子。
但是,在缠绕第一圈的时候,怪物的手指就插进去,使力想把金属扯断,与之同时诗人额间滴下冷汗,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过去难堪的回忆。
透心凉的一盆水直接砸在脸上,是什麽样的体验?要是知识家有这样的问题的话,诗人绝对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回答。毕竟他不止一次被砸了嘛,在漫长的学生时代。
其实是有点自觉的,像自己这样相貌平平又恶心,还自称诗人的家伙,被欺负也是理所当然的嘛。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思,诗人出神地想道,一时间又回到了狭窄的恶臭的厕所。
全身都湿漉漉的,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恶心味道,那个水是馊水吗?总之想吐啊,这麽想着就对着马桶里自己的排泄物大吐特吐了。说起来猩猩是会拿自己的排泄物丢出去的吧,为什麽人类不行呢?
但这种事情,即使是异想天开的诗人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沉默地按下冲水键,沉默地走出去迎接一如既往的嘲笑。
够了吧?很想这样讲,但是做不到啊,因为也不是没有试过反抗……下场是什麽去了?书包被割破,钱包被抢走,书本被丢掉,桌椅被砸到了他的身上,至於老师、老师对着不耐烦的家长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没有然後了。
所以只要忍耐就可以了。努力地忍耐,忍耐完之後,就可以假装没事地,继续过着平凡无奇的日子。
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过某天突然获得异能,然後把同学们——敌人们打得稀巴烂这种事,不过,梦还是少做一点吧。这麽想着,沉浸在过去难堪回忆的诗人,逐渐放松了力道,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回到了自己还没有异能的时期吧。
而怪物见有机可乘,手一用力,硬是掰断了金属,并高高举起拳头,下一秒就要落下——
“亨伯特——!”
啊啊,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人这样对自己大喊的话该有多好,如果有人愿意拯救这样丑陋的自己该有多好……
……说什麽如果啊,现在的自己不就很幸福了吗?
诗人捏紧了拳头,与之同时怪物的头颅也在这一击里被扭断,在群众惊慌跟喜悦的逃跑声中,诗人喜悦地回头,看向他的爱人。
然後,目睹了此生难忘,不,应该说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幕。
那经常被他赞美的褐色秀发飘散,那脸上的眼泪还没乾透,是安娜的头被速度型的怪物击飞了出去。
因为太过难以置信,因为完全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因为……。诗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原本要呼唤安娜的嘴巴突然失去了声音,手无意识地在抖,稍微反应过来之後,他不敢相信地走上前去。
“……安……安娜……?”
不会的,安娜不会死的,因为、因为刚刚不是说好了吗?他来门口这边解决这一只,阿塞纳则是负责另一只。阿塞纳那麽厉害,一定早就把怪物解决了。
不会的,安娜不会死的,因为自己已经拥有异能了啊,已经可以好好地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了啊。因为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软弱不堪的,可以任人搓圆揉扁的自己了……
诗人恍惚地走着,其实只是几步的路程,却被他走出了有如一辈子那麽长。一辈子,对啊,一辈子,跟安娜说好的,以後不管春夏秋冬,不管下雨下雪还是艳阳天还是阴天都要一起牵手走过。
诗人的指尖神经性地抽动,嘴角也是,向下抽动着,然後斗大的泪珠不自觉地滚落,难以言说的伤痛像海啸席卷了他,吞噬了他,整个心都像浪花一样被冲碎了。
诗人终於走到了安娜的面前,无头的屍体倒在他的面前,对了,头……头在哪里?只要接回去就可以了吧?诗人看到了头颅所在的位置,走过去的途中,好像是被那只怪物袭击了。
啊,对了,就是这只怪物让安娜……。
其实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身体的下意识动作,伸出了手然後握着的金属自动捅穿了那只怪物,并在牠体内开出了荆棘之花。
诗人机械性地收回手,鲜血跟着脚步一直滴啊滴,但他并不在意,只是走到安娜的头颅面前,双手颤颤地捧起她。
“安娜、安娜……”不知道该说什麽,所以只能一再地低低呼唤她的名字,将她的秀发梳顺之後,诗人茫然地抱紧了她,就这样呆坐了一会儿之後,他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们回家、对,回家……”
本来说好的,今天请阿塞纳吃完饭之後,就要回家看电影,那部电影是喜剧,听说很好看,是咖啡厅的店长推荐的。
诗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抱着安娜的头颅走了几步,眼泪混着鲜血也滴了一路,啊,还有身体,安娜的身体也得带走才行……
抽了下鼻头,诗人公主抱起安娜,让她还是温暖的双手抱着自己的头颅,然後往出口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
“回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