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緩緩歸 — 殘破記憶(2)

MRI的机器正缓缓的运作中,扫描受检者一寸寸检查,透明玻璃映照出,站在外头观看着一切的女孩。她的长发束在身後,穿着一件轻薄的V字领短袖及牛仔裤,身材高挑而纤瘦,她微蹙着眉,目光紧盯着机器,显得关切。

「失忆症造成的原因有蛮多的,的确可能因外力造成失忆症,像是车祸脑震荡造成的短暂失忆症。如果排除掉脑损伤的部分,也有可能是心理上遭受重大打击而产生选择性遗忘的心因性失忆症……」

医生缓慢的解说言犹在耳,为了排除脑损伤的部分,安排了程鹬作核磁共振。等检查结果出来,就能解释,是哪种失忆症了。

可是难耐的焦躁还是先伸出了爪子,不留情面的掐住了她,似乎有声音在说:「知道了,又怎样,他一样不记得你。」

乍听她说出自己名字时,他看上去有点发愣,一时间望着她没说话。但是两人的喧闹声已经吸引了其他的目光,听见一声软软的学长时,方洛蝉有些讶异。从病房里走出来的女孩她认识,李妍雃。

她柔声打招呼,没听见刚才的争执似的,「唔,小蝉也来了。怎麽不进来?」

「……你真的是洛蝉?」

程鹬的疑问让方洛蝉抿起了唇,似乎回答谁都不对,眼神左右的在两人之间摇摆,有些道不清的不高兴--她想问:为什麽李妍雃在这里?

敌意不只来自於对方的出现,非要说的话,眼前的女孩有她羡慕的一切。温柔可人,总是软糯可亲的样子,长得也好,还会打扮,一头漂亮的长发、凸显肤质又强调特点的妆容,邻家女孩的衣裙,160左右的身高,可萌可爱,方洛蝉总是很羡慕这样无懈可击的身高啊,轻轻松松就完成「最萌身高差」有没有!

最最重要的是,她是程鹬的学妹。听说是研究的题目跟程鹬的有关,因此她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是跟实验室八竿子打不着的她完全参与不到的领域。

羡慕、忌妒!

她没有即时回答,李妍雃却软软的说:「学长说甚麽啊?小蝉不是你女友吗?」

来不及阻止,直接让方洛蝉後悔刚才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却看明显的讶异出现在程鹬脸上,「啊?我吗?」

她只有越发不高兴的份,抿着唇,压抑着那些情绪,说话的对象是生事的李妍雃:「程鹬现在不太对,你别乱讲话好吗。」

「我说错甚麽了?」

——齁,机车!

她乾脆不接话了,直接面对程鹬:「我是洛蝉啊,你不记得我了?」

目光并未离开他,然而更能明显的接收到对方眼中的茫然跟不确定:「我记得洛蝉,但是你……看起来像她姊姊?」

「我哪来姊姊啦!」

在讶异的目光下,没忍住跺了跺脚,气到想哭。

依据会诊医师初步会谈的结果,他还记得现在的时间,也能认出实验室的人,甚至他也记得自己是她的物理、化学家教,上课时间等等。

但问题就在於,他记忆中的方洛蝉目前只是个高一下,预计要第一次段考的高中生。

这就很委屈了!

方洛蝉不由自主的想,师生恋我妈都要气翻了,要是还差13岁,我爸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揍你,我跟你说!

她简直想摇摇程鹬的脑袋,看看到底出了甚麽问题!生气直说,想整她直说,现在不流行失忆梗了,太狗血了,笨蛋!

可偏偏,他的神情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是真的……真的忘记她了。

短短时间,承载着人的机械已从隧道中出来了,方洛蝉闭了闭眼,将那些扰人的情绪抛在脑後,推了轮椅往检侧室门口移动。

她进去时,青年已经坐了起来,抬头朝她的方向,眯了眯眼,方洛蝉知道他看不清,脑袋一转,只是靠过去固定了轮椅:「要下来吗?我扶你。」

「唔,可以先给我眼镜吗?」

「在我包里了。你先下来,我再拿给你,比较方便。」

她故意伸手要扶他,程鹬似乎有点抗拒,可只是在她碰到臂膀的时候僵了僵,很快就放松下来接受了,而他接受的动作让她满意了点。

就掏了掏包包,把眼镜盒递给对方:「呐--」

「谢谢。」

检查结束之後,得把衣服换回来,她推着他往外走,「对了,我还有东西要拿给你。」

「甚麽?」

「等你衣服换好再说。」她笑了笑,正好对上程鹬转头好奇的样子,脑袋一转又问:「要帮你换衣服吗?」

隽朗的五官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只是对上她的眼一瞬间就撇开了:「不,不用。」还怕她坚持似的,信誓旦旦:「更衣间里头有扶手,也有地方坐着--我可以的。」

……总觉得他马上就要跳起来跑掉了。

方洛蝉想给自己写个「惨」。

虽然有点郁闷,但坐在门外等人的时候,还是打开了包,拿出另一样东西。程鹬没花太多时间,换好了衣服自己推着轮椅出来了。

「这给你。」

望着她手上那个十几公分见方大小的纸袋子,对方一时间没有反应,而是方洛蝉又伸了伸手,他才接过去。她从後头推轮椅,迈着步伐往外走。

从背後能看清他头顶的小涡旋,垂着头,衣领後拉露出的一块皮肤上还有瘀青,手臂上的伤口也还裹着纱布,虽然腿上的伤他还藏得严实,可下午要出院了,她就不信他还真能拒绝她帮忙换药。

想这那些琐碎的事,低头一瞟,自己找了话题:「不打开来看看?」

坐着的人才发出了一个低声,大梦中初醒似的动手拆起护在膝上的东西。

她见他动作慢腾腾的将里头的硬盒包装拿出来,大约就他一个手掌大小,「这甚麽?」

「打开看看啊?」

似乎还犹豫的瞥了她一眼,才打开纸盒。

「唔?」盒子底下躺着一台手机,还有插头跟充电线,素银的底,看上去并不新颖,可程鹬很讶异:「给我这个?」

侧头只能看见女孩微弯的眼,她弯下身来靠近了些:「嗯,不是说手机摔坏了,卡还在吧?我回家找了找,这支旧你先用吧。要找人,或者做事也方便。」

他的手机总是用到坏才会换掉,基本上没有备用机。说不便是真的有点,但老板带过话让他先休息,不用担心实验,也知道他情况,所以这几日他也没有急着解决手机的问题,直到方洛蝉这时的动作。

说实话,这意料之外,甚至让他忘记躲开对方弯下身时靠近呼出的气体。

女孩的样子跟他记忆中已经有些不同了,头发留长了,摆脱稚气,也不再是每次为了几道题目,几条公式苦恼的学生了。

他丢掉记忆的同时,也丢掉了对此人的认知跟情绪。她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可以勉强自己接受这是他曾经的学生,但说要把她跟「女朋友」这个名词画上等号,却是不能的。

「嗯?你该不会想还给我吧?程鹬,你都不觉得不方便吗?别这样,等弄到新的手机再还我也不迟。」

大概是他发呆的样子让她升起了警戒,叨叨絮絮的样子反而让他想起:「我记得你背公式时也是这样。」

他一时有感的话让女孩愣了愣:「甚麽啊?」

注视她的目光不知为何透露了些许笑意,弯弯的眼唇语气柔和:「为什麽动能等於1/2mv2又要等於P平方除以2m?为甚麽要换来换去,这不是很麻烦吗?为什麽不能好好地用一个公式就好?」

……等一下,他为什麽记得那麽清楚,为什麽我完全没印象,到底失忆的是他还是我!

呆愣愣地听着程鹬背出一堆奇形怪状的公式,她整个人都毛了起来:「不,不要讲了,我根本不记得啊,那到底是甚麽啦!」

「呵呵。我知道,我记得你说很难,很难,很难很难。」

「啊啊啊。」

「呵呵--」

不知道是还是太糗了让她耳朵发热,还是清朗的笑声让她发热的脑袋越发当机,可是抓住了她的感觉不只如此,还有一阵恍惚,她好像不记得,上次听见程鹬笑得这麽开心,是甚麽时候了。

轮椅上的青年的笑容并未散去,只是收敛了一些,他的道谢显得有些松快,又有些郑重似的,放慢了声速:「对我来说,这很及时,洛蝉,谢谢你的手机。」

她不知怎地,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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