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鳞之王眯起细长眼睛,冷哼一声:「别小看本王!本王说过──只要你能破阵,水鳞一族,生死相报!」
听见这个保证,云尘寰浅浅一笑。
水鳞之王倏然逼近,一双带着诡异瞳色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瞪着云尘寰,「时间不多了,你小子赶紧给本王动手!」牠这一吼,水牢正上方密密麻麻的阵咒似是感觉到水鳞之王的暴动,隐隐透出亮光,骇为奇观!
云尘寰微微将颈子後仰,淡霜眼眸盯着广大咒阵,一块晶莹剔透的残角碎片藏匿在其中,散发澈白光芒──这样一个比拟单指大小的小小存在,却是支撑整个咒阵的最大动力!
方才进入水牢的瞬间,云尘寰就感觉到了──那是源自血缘中的呼唤,从他们的血肉之中孕育而出,喜亦同喜,悲亦同悲。
他缓缓向上游去,距离玲珑碎玉不到一尺远。以往水鳞之王要是意图吞噬它,势必遭到反噬,但云尘寰不怕。不论他成仙、成魔,亦或一介庸俗之辈,玲珑碎玉都不会伤害他。
故这世上要能安然破阵者──除了九尾狐族外,再无他选!
云尘寰缓缓伸出手,就在指尖触碰到光环的瞬间,光芒大放,水牢中的冰冷流水犹如毁天灭地般瞬间蒸发,水鳞之王不禁哀号。
只字片语传入云尘寰耳中,「我稳住了它的魔气,你好生收着──我耗了太多力气,需沉寂一段时间,待我苏醒之时,我会唤你。」
云澜的声音特别沉稳,可玲珑碎玉的力量特别强大,一时半刻,他无法动弹。
水鳞之王看着云尘寰再无动作,不清楚发生何事,虽是心惊,却也无可奈何。随着时间越久,愈加危险,有可能就此深陷其中,再也逃不出去!牠唯一的寄望就在他身上了,要是这小子死了,於牠而言简直憋屈!要怨自己眼睛瞎了!
此时此刻,沈律言也是不得闲,他单手执剑,挡住了横劈而来的剑光,眼角余光瞥向下方水牢,俊眉一蹙。
见状,太虚君沉声一叹,未再进犯,「九重君可信自己的眼睛?」
沈律言并未答话,神色依旧淡漠。
「我曾经只信自己的眼睛。」太虚君的语声缥缈,其中夹带深深的哀愁,「正因为我太自信,才失了这双眼。」他的神色茫然,赤珂剑的光芒也黯淡下来,犹如无声应和他的迷惘。
深邃眼眸扬起,两人四目相接,沈律言一双薄唇微启,「太虚君,你离去吧。强留於世,也等不到你心中所想之人,此理你应能参透。」
太虚君自嘲一笑,缓缓摇头,低声回应:「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参透?」
此时,水壁忽然震动,一个声音隔空传来,「谁入侵我派禁地!」
听闻此声,太虚君双眸瞬间瞠大,赤珂剑凶芒大放,怒斥,「孟虚──你这个小人!」
此人便是当年在太虚君之後接管九江派的人──孟虚君。
孟虚君不似太虚君自幼便有天赋异禀的光环加身,虽也是可造之材,但到了一个元婴境界便停滞不前,着实可惜。
由於众人将目光过度放在太虚君身上,孟虚君并未显得出彩。他在九江派中真正有了一席之地是在太虚君因意外伤了眼睛,无法领事那阵子。突然窜出头的小师弟极有气魄镇压了九江派中的争权夺势,才不致太虚君的失明打击而四分五裂。孟虚君的丰功伟业不少,深受诸多後辈弟子称颂。
其後太虚君治好了眼睛,重新掌派,後来却遇上神秘青年手持赤珂剑前来讨伐,两败俱伤,最终没了性命。接着,孟虚君继承大业,将太虚君任内的盛景延续下去。
师兄弟俩应是手足情深。如今碰面,却似仇人般格外眼红。
孟虚君冷笑一声,「师兄,你都死了,居然还没想清楚吗?」
太虚君狠声道:「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想清楚?」
赤珂剑大放异彩,戾气直震水牢,水流眨眼被这波震动打乱,陷入疯狂的回旋,出现无数小漩涡。
师兄弟两人交锋,给了沈律言一个空档。他急忙下沉进入水牢中,双眼立刻定睛在漂浮的人身上,毫不犹豫靠近搂住了毫无反应的人。沈律言不断拍抚云尘寰的面颊,单手支开不断逼近的水障,缠在云尘寰身上的水障越多,人越无法清醒。
「尘寰,你醒醒。」他轻声呼唤。
体内另一股力量作祟,沈律言猛然呕血,血珠飘散,几点滴入他胸前的衣襟,极快渗透进去,几点落在云尘寰的脸上──受到同源共鸣和鲜血浸润,沈律言胸前的玉碎放出淡淡光芒,和伏魔阵中的碎片光芒相互应和。
扭曲的光芒犹如变形的白色雾气在云尘寰背後悄悄聚集,乍看之下,彷佛一只狐狸尾巴,灵活舞动。
霎时间,银色眼眸逐渐恢复明亮。
「沈律言……」
「小子──取下碎片!」水鳞之王怒吼提醒,没时间看这两人抱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了!
云尘寰用力甩了甩头,眼眸落在掌心中的碎片,用力一握的刹那──整个九江庭猛烈撼动,水面上的人连脚步都站不稳!
水牢在层层水流压迫之下硬生破开,尖锐的猛兽怒吼响彻云霄,偌大水柱冲天,众人莫不睁大双眼盯着冲天水柱,水花如倾盆大雨打下,没来得及找屏障的人全淋成了落汤鸡。
「哈哈!哈哈!本王出来了!」一双幽瞳透出阵阵寒意,立於水柱最上方,牠犹如一世君王,缓缓扫过底下的渺小众人,「该死的杂碎──本王要杀光你们!」
「摆伏魔阵!」
有人大声喝斥,极欲挽回劣势。
此刻云尘寰跟沈律言被包在水柱之中,水鳞之王没有违背承诺,护他们在水中周全,控制水气不侵他们之身。
两人彼此对视,内心不知满溢何种情绪。
「小子!等本王杀了这里所有人再走!」
水鳞之王的声音透过水波传入,云尘寰听见牠要直接开干,大感不妙!九江派有多少人?要杀到何年何月才杀得完?报仇也要看时间、地点、人手够不够啊!
「欸!你冷静点!先撤走、撤走!」
「你要本王撤走?你有胆再说一遍!」
云尘寰当然不是说笑,九江派正逢混乱,而且水流是最好的逃脱捷径,不逃走根本对不起列祖列宗!可是他清楚水鳞之王心中的愤恨,也明白牠不愿像个落水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走。
这时候要牠听大道理,可能吗?
连怎麽讲话给一只鱼听都是一门功夫!
「我跟你说──害你被关在这里的主因是赤珂剑!你把赤珂剑抢走,这些人的脸色包准难看,这才叫报仇!」不等水鳞之王反驳,他继续吼,看谁大声又讲得快,谁就赢,「最重要的是──想想你水里的同族!如今你受了伤,有把握将所有人杀了吗?你堂堂一族之王,难道不用对多年来在你身边忠心耿耿守着,甚至死去的水鳞兽想想?曼陀罗江也有同族在等你们回去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好好想想!」
或许他前面所说都不足以打动水鳞之王,可是後面那段让牠稍微平息了一点。
「你先把该带的东西带走,下次你要杀多少,我绝对不管你!」
牠咬牙切齿道:「小子,我就听你这一次……」水柱接二连三冲起,搅乱了众人视线。
云尘寰猛然想起一人,「还有带上一个背着剑鞘的女人──那是赤珂剑鞘!」他也不是想绑架堂堂一门宗主,无奈赤珂剑太凶残了,况且抢剑鞘的困难度太高,倒不如把人一起卷走,还比较有搞头。
云乐瑶刚察觉不妙,水柱已经直逼而来。美丽面容上不见惊慌,衣裙飘扬避开冲击,她正打算予以反击,乍见水柱中的模糊身影,顿时一怔。
云尘寰大喊:「一起走!」水柱中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带她逃离这浑沌的世间。
云乐瑶本应该严正拒绝,然後跟九江派众人共同御敌。可是那一瞬间,她犹豫了──对这个仅仅几面之缘的少年,内心产生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方才甚至隐隐担忧他的安危。她轻声一叹,白皙手背轻轻别开那只手,貌似是要拒绝,却在下一刻──隐身没入水柱之中。
水卷发威,九江派众人光是要躲避水流就疲於奔命,况且九江水路通达是这一带富庶繁荣的原因,也成了水鳞之王最好的驱使武器。
如云尘寰所担忧,九江派要是能关住水鳞之王直到牠死,还能相安无事。一旦牠出来了──九江的地理条件反倒成了牠的最佳武器。要不是牠现在伤势深重,加上同族要顾,牠不杀光所有人,就绝对不叫水鳞之王!
水鳞之王领着所有同族从九江结界无法触及的水道迅速离开,在牠们远离之後,狂暴水流才逐渐平息。
九江庭内,一片狼藉。难得可以见到各江君首齐聚一堂,人人却面色凝重,神色狼狈。
九玄长老痛心道:「天意啊……水鳞之王逃脱,赤珂剑也没了气息。」
芳泽君补了几句:「长老……还有天派瑶宗主,她被水鳞之王带走了,赤珂剑鞘也……」
「冤孽啊,本以为有了赤珂剑鞘消息可稍稍安心……这下得向天派发信以求协助共同去曼陀罗江了结此事。否则依水鳞之王之怨,日後必会卷土重来!尽快整顿弟子,商量後策。」
九玄长老下达指令後,众人开始动身,内心莫不忐忑惶恐。他眼角余光一瞄,唤出声:「青扬,你过来。」
身着白衫的俊秀青年微微侧目,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他尚未到出关时刻,但刚刚动静过大,不得不出,导致胸内产生滞瘀之气,吐息紊乱。闻言,他跟上九玄长老的步伐,「长老,何事?」
「老夫此次出庭遇见一人,他说在你首次外出历练时与你相识,还有不凡的关系。」
青扬君眉眼微蹙,他细细回想,脑中没个确定人选,「是谁?」
「青扬,你是否曾对谁做出行为不端之举──老实说来,要不然那人怎麽会连你身上有什麽私密特徵都一清二楚!」
九玄长老向来对青扬君疼爱有加,青扬君也从未做过出格之举。不过从来没有,不代表真的没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这个过错倘若属实,也未免太、太……所以他没有大肆宣扬,以免坏了自家人名声。
「长老──弟子怎麽可能会做这种事,那位姑娘是谁?可敢与我当面对质?」
九玄长老霎时哑巴吃黄莲,眼角抽了抽,好半晌,才从齿间缓缓挤出话:「谁说是姑娘?他是个男子!」
青扬君狠狠怔住,「长、长老,我……」
他身居此位,即使面对长老也已然培养出一种高洁气度,竟然会有词穷不知作何解释的尴尬。
青扬君的这个「风流债」,加上这次灾祸,好似有几十道乌云笼罩在九江庭中,难以拨开云雾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