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滄海遺珠 — 第四章 縱是浮生煙波慢(2)-不要轉身

暗夜里,黑衣人跟着黎项二人,一路尾随了几条街,最後长腿一顿,愣是止在了偌大项宅外,就眼睁睁目送黎玉往里头走去。他一直在找机会下手,可因为项逸安的出现,硬生生将计画给全盘搅乱,他悻悻然在大门外等了一会,只最後仍铩羽而去。

这一路,对黎玉而言,可谓险象环生。

而她自己,却浑然未觉。

只有项逸安愈走愈疾的步伐,踩了一地深浅不一的水洼,溅了一身的雨水也没有丝毫停歇。

途中,他只在心中重复问着自己同样一句话──就此失去的後果,他是否能够承担?

然而,直到将黎玉拉进房门的那一刻,他仍无法给自己一个「能」或者「不能」的明确答案。可是,黎玉却已经在他眼眸深处望见了一缕难以言说的坚决,即使她对於他方才翻江倒海的心思全然不知。

可惜黎玉,执意选择的仍是,视而不见。

她畏惧光,也畏惧人世间的变幻无常。

畏惧拥有,更畏惧拥有後的再失去。

除了母亲与纪雅心,她想,她是再行无余力去拽紧任何东西了。

昏暗的房里,黎玉偏开视线,低下头来,不想再去看那双盛满太多她无法承受的波涛。她有轻微的夜盲,黑暗中视力会变得较差,虽还不至於影响生活的程度,但在夜里行走确实挺危险的,尤其她入了义玄帮後,愈发多人知悉她时,背景又变得更为复杂,霍老三又是个不通人情的货,树立的敌人太多,黎玉是他亲自带入门的人,处境自然又更添上了几分凶险。

尤其是叱鹰盟,最近动作频频,且专挑她下手。

黎玉眨了眨眼,看不清房里的摆设,只知道空间不小,前方有一张床,自己被项逸安拽到一张沙发上坐着,一边的落地窗貌似没有锁紧,帘幕不断翻动,些微的风声挟着雨水散了进来,项逸安走过去,把它掩紧,周身一下静了很多。

然而愈静,却是愈使人心浮气燥的。

项逸安没有开灯,只有远远床头旁微弱的灯影摇摇晃晃。他拉了张椅凳也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一张对黎玉来说,再熟悉不过的面庞,此刻看在她眼底却是模糊不清的,尤其他还背着光,只余一双阒黑眼眸融在黑暗里,竟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还要更为乌亮无比。

好像、一不留神,就能摄人魂魄似的。

她抬起眼,看见他的脸,却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清楚自己的。

不确定正常人的眼睛这时是否可以辨别别人的表情。

黎玉眉眼旁徨,心绪浮荡。

盼是不能才好。

项逸安这个人性情寡淡,与同龄人相比总是老成了许多。他嫌外界纷扰,特别喜静,比起一群人,更喜於一个人待着。然而人,却不去说他孤僻,反倒说他高冷,是高岭一朵孤傲的花,是峭壁一座锦绣的城,总让人引颈瞧望,却望尘莫及。

以往黎玉对於这种说法特别嗤之以鼻。

她总说,以貌取人,太过盲目,非明智之举。

这个房间对於项逸安来说,是他唯一可以隔绝外界一切、把世界拒於门外,最清静的地方。

所以,这里适合思考,只因心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他说,这能「听见」心的声音,它能替你决定很多事。

黎玉一开始没弄明白他说的是什麽,但是「心的声音」倒是听得忒清楚,一砰一响的,有他的,也有她的,交错在了一起,却是能分清的,她的更显得急促了些,也更清晰。

项逸斐屏息,就站在她大哥的房门外,里头十来分都没有传来动静,一门之隔,却似千里之遥。她愈站,心里愈是发凉。

黎玉脖颈上的那刺纹,她今日下午才在公车上看得十分清。她哥要真是摊上了这个女孩,那届时家里肯定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毕竟,家里堂上那两位的顽固与古板,可是出了名的滴水不漏。

项逸斐呆站了十多分後,心一紧,头一扭,转身便走。她这个哥,脾气硬得跟块顽石一样,他既敢把人带了回来,肯定任谁来也说不动,为今之计,她还是赶紧回去想对策应付才是上上策。

就这样过了一夜,项逸斐再一次看见黎玉,是在翌日清晨自家的餐桌旁,「唷,早啊,大嫂姐姐。」她边咬三明治,边模糊不清开口,「对了,今天周末,纪家那大小姐年前在我家花园种了一园子花,现在正在外头浇水呢。」她把一口食物吞了进去,终於抬起头来看黎玉,上下把细打量了一番。

光是第一眼看见她哥的白衬衫套在她身上就知道要不妙,连忙语重心长劝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哥的房间不安全,但是你听我说,反正都过一夜了,看你穿成这样我哥肯定也没打算放你走,有什麽该发生的一定已经发生了,而不该发生的,应该迟早也会发生,你就认命吧。我严正敬告你,我哥的房间,眼下对你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拜托你快回去吧!」

不然等纪雅心来了可就真来不及了。

她可还没想好应对的方法啊!

结果,她瞧见黎玉的檀口才微微一动,声音却已经自她的後方抢先响起:「发生什麽?」

四个听不清喜怒的字落下,项逸斐脸色霍地一变,暗咒一声「雪特」,与黎玉四目交接,一张樱桃嘴,一开一阖,途中只无声重复念叨着四个字。

直到她复述了第三回,黎玉才终於瞧明白她说的是──不、要、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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