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受害人数较多,他们决定抽出看似较无交集的一批人,分两路查访。
「这几位在外县市的,要麻烦董事长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黑晊世按照以往的分工模式,先行认领自己与尤尔能开车往返的部分,让董司常能有与克里斯独处的机会。
然而,这如意算盘打得虽好,有人却另有计画。
「没问题。」董司常乾脆俐落地收起资料,就拉起尤尔就往外走,「走吧,是时候来评监你独自办案的能力了。」
尤尔整个人都懵了,「独自?我一个人?」.
没想到会突然脱离黑晊世的羽翼,这让他顿时非常慌。
「对呀,小育没问题的啦。」
语气不要突然变得这麽欢愉啊!
「……」
黑晊世无语目送恋人被拖远的背影,便朝黑着脸的克里斯瞥去幽怨一眼,深深地惆怅了。明明是别人家在吵架,为何他也得受牵连?
热恋期的老男人伤不得,卡在友情与爱情冲突期的大叔也刺激不得。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克里斯以极其傲娇的王八之气,在市区横行无阻,直到一台机车更威猛地从他面前钻了过去,才终於爆发。
「干!赶投胎的话,拎盃现在就送你下去!」
黑晊世没好气地扶额,「有话好好说。」
「跟死白目说个屁?」
「我说的是董事长。」
「董……」克里斯一秒安静,重新点起一根菸,狠狠吸了几口,「说啥?我们又没怎样。」
黑晊世凝重地望着他,「克里斯,你不是会逃避的人。」
「……」
一阵沉默後,克里斯扔掉烟蒂,转进一条小道,显然不愿多谈。
黑晊世将视线转回前方,边劝道:「就是要拒绝,也得给人一个交代。别忘了,这是你当初给我的忠告。」
当年叶育方满十八岁,初次鼓起勇气告白,就把黑晊世惊得震愕又无措,当下第一件反应就是逃避,因为他们的关系实在太不一般,虽无血缘,却亲密无间,辈分相距甚大,如父子又如师徒,令他难以接受事实——自己疼如亲子的孩子竟对他抱有爱念。
在那段你追我逃的日子里,他们谁都不好受,最後是克里斯消化完叶育惊世骇俗的性向後,率先抛开内心冲击,用这句话作为劝导,化解两人尴尬的局面,也因而给了他五年的缓冲,好好厘清自己的感情。
想起那段往事,克里斯僵直的脸顿时一垮,油门也稍微放松了。他抹了把脸,将车子开入停车场,有气无力地说:「再说吧,先办事。」
第一个探访的对象,是彩券得主的友人徐晋。他们以保险调查员的身份找到他後,就单刀直入地询问王伟华的事。
病床上的中年男子缠着一头绷带,满脸狐疑地打量他们,「早上不是已经谈过了?」
「那只是初步访谈,我们还有些疑点要进一步调查。」克里斯说完,也不理会对方仍在犹豫的神情,就接着丢出一连串问题,轰得徐晋无力思考,只能一一回答。
「我们经常合作投资,关系也一直很好,这次会失败完全是我们自己看走眼,但他怎样都不信,硬说不可能。」说到一半,徐晋像想起什麽,一脸纳闷地皱起眉,「还说什麽他有请示过,绝对能成……唉,听不懂他在讲什麽。」
克里斯立刻追问:「向谁请示?」
徐晋摇摇头。
黑晊世便又问:「你们是如何发生车祸的?」
徐晋有些不耐烦,「不是都告诉警……」
「请仔细想想。」黑晊世立即打断他,沉着的嗓音带着一丝言灵,让徐晋在一愣过後就沉静下来,随後又露出晃然大悟的神情。
「对了,我们那时吵到一半,伟华突然很平静地说了句……『时间到了。』然後就往电线杆撞去……唉,这是何苦?」像是发现了怪异处,徐晋唏嘘地接着说:「话说回来,他自从中奖後,就常自言自语,不知在滴咕什麽,投资失败後又更糟了。我去找他时,嫂子还骂他整天关在书房上网,班也不上,饭也不吃,简直像中邪了一样。」
确实是着魔了。
他们来找徐晋,原本只是打算先了解一下车祸当时的经过,再去拜访王太太详问日常言行,但此刻听起来,徐王两家交往颇密,黑晊世便直接问:「他中奖前後的那段日子,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徐晋先是摇头,又皱眉想了下,「也不能说没有,这事我是听来的,也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就是……伟华得知中奖後,曾激动大喊:『感谢幸运女神的保佑。』」
「其实彩券这东西嘛,靠的就是运气,会这麽说也挺正常,不过他喊的时候,却是冲回书房对着电脑一直跪拜,嫂子当他是乐疯了,就在庆祝宴上说出来,让大家糗了他一顿,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古怪。」
拜电脑?
两人相视一眼,脑海熊熊浮现「拜见Google大神」几字。
「……」
这又是哪门子的新玩法?邪教们不待这麽推陈出新吧?
****
艳阳下,一座仅容两人大小的飞盘,正以远胜飞机的时速於高空急驰,强劲的风势自耳边呼啦呼啦刮过,听得人头皮发麻。尤尔闭着眼紧紧抓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董司常,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风刮了出去。
董司常察觉身後的紧张情绪,幽幽解释:「放心,我设了防护罩,摔不出去的。」
防护罩?尤尔稍微松开手,发现虽有风吹来,却不觉得难以站稳,便好奇地睁开眼,将手往旁边伸去,果真摸到一层类似结界的透明网。
他惊奇地东张西望,蓝天白云,脚下是山水风貌,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禁赞叹:「真方便,你都是这样飞来飞去的吗?」
「嗯,我们以前还常瞒着小黑他们,一起偷偷飞出去玩呢。」想起过去的时光,董司常的声音渐弱,速度也慢了下来。
尤尔疑惑地盯着他的後脑杓。原来自己以前跟董事长很要好吗?
忽然,董司常转过头来,问:「你最近身体还有不适吗?有按时服用净灵丸吧。」
尤尔望着面前那双深幽大眼,竟不见丁点生气,好似藏在这躯体里的欢快灵魂已然消失,便怔愣地摇摇头,半晌,又意识过来地点点头,一脸傻。
董司常看他这模样,心情便稍有好转,语调也轻扬了起来,声音又软又嫩,「那就好,你的体质特殊,一有不对劲就要马上说喔。」
「好。」尤尔点点头,心想反差归反差,但董事长还是这样子好。
「看。」董司常指着远处的一座草莓园,「我们以前去过那里,那时附近有所废弃的学校在闹鬼,但不是什麽太难搞的恶灵,小黑一人绰绰有余,我们两个就趁他们在忙时,偷溜出去采了一堆草莓,回来後还被骂到臭头,呵呵。」
虽然记不起过往,但尤尔脑补了下那场景,也觉得有趣地笑了出来,董司常便兴致大发,说了不少两人曾联手搞怪的秘密,有些恶作剧甚至连黑晊世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听得他乐不可支,同时也惋惜自己失去了这些回忆。
飞行器降了些高度,表示他们快到目的地了。
尤尔听了这麽多往事,发现董司常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克里斯,明明这两人最常打闹在一块的。他想了想,实在憋不住疑惑,便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克叔是不是吵架了?」
「……」
董司常摇摇头,继续默默飞行,原先欢快的气场也随之一黯。
唔,好像把人家好不容易有的好心情破坏了。
尤尔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多问什麽,只好安静看着董司常一身黑袍飞扬的背影,那有如被一层又一层浓雾笼罩的忧伤,光是看着就能感到压抑,愁苦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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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查访几家後,两人终於来到最後一名受害者的住处。
对方是十九岁的曾姓少女,家住乡下的一处三合院,因遭男友抛弃而想不开,在卧室里上吊自杀,遗体昨天才被领回家。此时,曾家正在屋外的空地搭棚办丧,最是哀凄时分,让尤尔不好意思说明来意,倒是董司常习以为常地东张西望。
先前查访的几位死者都过世一段时日,家属已能平心交谈,而尤尔虽初次问案,但有董司常一旁辅助暗示,加上自己观察学习了数月,即使刚开始会紧张口吃,也还能勉强应对。对此,董司常给他的评估是,表现尚可,仍有改进空间。
「你打算怎麽做?」明白他们来的不是时机,董司常直接询问尤尔的意见。
尤尔环视满灵堂吊丧的人,遗照上的少女笑靥明丽,双亲却槁木死灰,想来是无法相信爱女会如此狠心地抛下他们。沉重的氛围充满太多哀伤,阵阵抑不住的啜泣声勾起他在圣丹尼尔疗养院的许多往事。
当初,正是因为山姆骤逝引起的连串风波,让他惊觉自己不堪承受生离死别的压力,才会为了逃离而跳入恶魔编织的另一个陷阱,落得遍体鳞伤。如今他站在这个位子,跟随黑晊世他们解决许多邪案,也拥有属於自己的特殊能力,心中已然有不同的想法。
在这场悲剧中,自杀只是表面的假象,真正的凶手是藏在幕後教唆无知者出卖灵魂的恶魔。可惜人们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无力抵抗这些超乎凡人的恶势力,才会有他们灵能侦察员存在的必要。
所以——他想要变强,想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不再失去。
尤尔斟酌再三後,拉着董司常到偏僻角落,压低音量道:「我总觉得我们问来问去,大多跟资料提供的情报差不多,不如先整理下线索,再针对缺漏的部分来计画?」
董司常挺满意他的回应,就举杖在周围画了一圈,拉着尤尔蹲下来,颇有计画不良勾当的架势,「现在不会有人听到我们说话了。」
尤尔拿出一叠纸摊开,上面是他的访谈笔记,并清楚勾出他认为相似的部分。
「每位受害者都曾有段时间性情有异,爱自言自语,也都在经历一场打击後变得自闭沉默,每天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地玩电脑……这些其实新闻也都有报导,没感觉什麽特殊之处。而晊世说凶手是透过跟他们订的契约来抽取魂魄,但我们问下来的结果是,他们都不曾有过什麽新的来往对象,那凶手到底是怎麽接近他们,说服他们订下契约的?」
董司常两手托着脸颊,「或许是用别人看不到的方式接近的?」
尤尔眨了眨眼睛,思考这个可能性後,说:「托梦吗?」
董司常沉默地想了几秒,摇摇头,「这一招我们地府也玩了几千年,对坏蛋来说可能太落伍了不屑用,再换一个想想看?」
这下换尤尔沉默了,这个判断方式好像哪里怪怪的?
董司常看出他一脸囧,竟被逗乐似地呵呵解释:「其实是现代人对托梦这事没像以前那麽迷信,成功率低很多,以凶手的效率来看,托梦不是最佳选择,何况这麽频繁又大范围的托梦,也很耗精力。」
尤尔了然地晃了晃脑袋,垂在身後的马尾随之滑过漂亮的弧度,在夕照下折射出润泽的乌黑光芒,让董司常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有没可能不是凶手接近他们,而是他们自己去找的?」尤尔翻起笔记,一双碧眼晶亮晶亮,「你看,第一个人是在升了职之後,就变得常自言自语,第二个是嫁入豪门,第三个是考上第一志愿……每个都曾发生过梦寐以求的喜事,後来才遭遇不幸,像王伟华也是,说不定是他们私下去找能让愿望成真的『高人』求助,又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让人知道自己走了偏门,所以才会保密到连家人都不知道?」
董司常颇为赞同地点头,「那他们是如何打听到高人的?」
「朋友?唔……」尤尔愁了,都说要保密了,又怎麽会让朋友知道?
「也许朋友是之一,你看。」董司常用法杖在地上画了几个圈,有的圈圈互有交集,有些相距甚远,「部分女性受害者之间是有交集的,她们多是十分要好的同学或同事,不过就像你说的,这种走偏门的事总是越低调越好,朋友之间再怎麽口耳相传,也只会在小圈圈里,特别是年轻女孩们常会分享些彼此的小秘密,但其他没交集的人呢?」
「所以,势必还有另一个能流传更快又保持隐私的捷径。」
两人同时一顿,看向笔记里的重点标记,齐声说:「网路!」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高速网路与3C电子设备,上网已然成了最普遍的活动,特别是不管出於任何原因而宅在家的人,整天关在房里上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难怪他们会一开始就忽略这个关键。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跟他们借电脑的时机。」董司常起身看了下,果然曾母又哭得快晕过去,曾父也痛不欲生的样子,就是他再面瘫也没那个脸皮去问。
尤尔纳闷问:「不能让阿拔骇进去查吗?」
董司常摇头,「如果凶手有能力利用网路订契窃魂的话,要消去所有痕迹也不是难事。」
言下之意,就是需要借用尤尔的感应能力。
尤尔想了会,望见远处一群来吊念的年轻人,看模样应是大学生,其中两个女孩眼眶极红,神情除了伤心外,还有几分焦虑不安。
「她们应该是曾同学的朋友吧?」尤尔指着她们问。
董司常顺着手势望去,凝神注视半晌,「印堂发黑,灵光黯淡,近日恐有血光之灾,你想去找她们谈谈吗?但若她们身上已有契印,恐怕也在凶手的监管下,可能会打草惊蛇。」
尤尔沉吟了会,想起自己已能操控自如的气流感应术,便说:「也许可以不用谈,我试试看。」
他专注盯着正窃窃低语的两个女孩,片刻後,一道轻不可查的气流就卷过他脚边流向女孩,悄然在她们身边缓缓打转。
「……会不会太巧了?」
「你觉得会是……」
「我怕……」
「……幸运女神……」
由於怕惊扰幕後黑手,尤尔只用非常低微的灵力催动气流感应,因此传来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却也足以捕捉到一个特殊的名词。
幸运女神是什麽?
这念头才起,一幕极短的画面就闪入脑海,正是那名女孩敲打着键盘後,萤幕闪过一排字母,但速度太快,他来不及看个仔细,感应画面就换了。
「小育,差不多了。」董司常出声提醒。
尤尔便收回灵力,脱口说了句:「Tuna。」
董司常愣了愣,自动翻译成中文,「鲔鱼?」
「呃。」尤尔回过神,连忙解释:「是刚才感应到的,不过跳得太快了,只来得及看到T、U、N、A这四个字母。」
董司常歪了头,再次英翻中,「鲔鱼?」
於是,一阵咕噜声响起。
「……」
尤尔摸了摸肚子,感觉鲔鱼寿司不错吃。
「那个寿司……不是,我是说她们提到什麽幸运女神,接着我就感应到她正在上一个网站,萤幕闪过一串『tuna』结尾的英文字。」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希望能挽回自己认真工作的形象,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家上司对下属认真办事的执着度。
董司常吞了吞口水,淡定地憨声问:「我们飞来的路上好像有家寿司店?」
「……」
响彻云霄的咕噜声中,两人相视几秒,就默契十足地一同跳上飞行器扬长而去。反正对他们来说,办案中途不顾队友的忙碌自个儿偷溜吃美食什麽的,貌似早就是惯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