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
龙族的族群位于大海中心空中的岛屿上，世界上所有的龙都出生在那里。在人类的传说中，龙高傲，强大，高度智慧，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可只有一条龙，从小就是一个异类。
事实就如传说中所言，所有龙族家中的宝库都有很多世界各地收集而来的金银财宝。
唯有一条龙，从出生起就从未想要过任何东西，唯独只对知识感兴趣。记录了世界各地各种魔物与人种生活细节的游记，他喜欢。记录智慧生物心理规律的学说，他喜欢。记录了各类冷僻魔咒以及由来的法典，他喜欢。孩提时，这条小龙曾对母亲表白心迹，却被她认为这是某种疾病，甚至喊来了长老查看他的“病情”。虽碍于他生来便高大非常的体格没有受到过欺辱，但向来被同族的其他小龙采取孤立的态度。除了从懂事时起便跟随他的侍从Enzo。
“Enzo，你告诉我。为什么一条龙就必须对宝藏跟力量感兴趣？”
50岁那年，跟这条小龙同岁技术却早已炉火纯青的Enzo负责教导他飞行。这两条年轻的龙第一次飞出龙岛并肩坐在了世界中心海域的岩柱顶端，小龙静静俯视着岩柱底下的海浪互相拍打，对坐在自己身边打水漂的Enzo说道。
“唔……大约是因为传说如此，现实如此，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吧。”
Enzo并没有看向小龙，只是拾起另外一块平整的石头再打了一次水漂，石头在海面上弹跳了整整四下。Enzo看到自己破了新纪录兴奋的握起了前爪，小龙静静地看着海面，细细咀嚼着Enzo的话。可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发话的时候，Enzo先开口了：“Donec大人，您确实跟其他的龙不一样。但我是您的侍从，也是您的好友。所以您无需多虑，我至死站在您这一边。”
他仍旧没有看向小龙，只是静静的盘起下肢，注视着远处的海平线。Donec沉默了一会儿，也捡起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想打个水漂，结果石头一下都没弹起来。
“看样子，您是没打过水漂？”
“嗯，反正你会教我。”
“是的，我当然会，这是我的荣幸。”
最后，你的母亲警告你不要成为一族的异端，就算装也要假装对财宝感兴趣。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你的母亲是正确的，后来的200年里你得以平静的成长为一条年轻的小龙，到了离开族群游历的年纪。
“Albanix·Donec……按照吾等龙族的传统，汝作为最年少的族人应独自游历，方能独当一面。”
作为一条小龙，你遵循族群长辈的规定，化作人形踏上了游历的旅程。一条龙游历中逗留过的国家，作为帮助一条龙成长的谢礼都会收到来自龙族的馈赠。但是族群规定游历的小龙不能暴露身份，所以接收过龙族的国家都不知道曾经有条龙来到过自己的国家游历。你也不例外，你逗留过的国家最后都收到了龙族赠送的金银财宝。
在游历的途中，你发现自己意外的很喜欢人类，虽然他们有时候狂妄自大，却拥有很多龙族也不知道的知识跟魔法。你四处游历，学习了很多特别的魔咒，其中就包括了你最擅长的传送魔法。
你从西部大陆一直游历到了南部大陆的一个边陲小国，正准备离开时被一个姑娘拦住了去路。蓝紫色的头纱下漂亮的红色卷发不时的随着动作露出来，明明是阳光毒辣的南部大陆，她那长着淡淡雀斑的脸却白的发光，祖母绿的瞳孔像是湖水一样倒映着你化为人形的模样。身上的衣服点缀着各种宝石跟金银，甚至是盘在她身上青蓝色的长蛇看着都像宝石雕塑一样。
“你……长得真好看！就决定要你来行宫陪我玩了！”
你被她挽着手臂拉走了，直到她的守卫都围过来了你才听说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好了！这里就是我的行宫啦！”
你被她带到了一处以白色跟金色为主调的圆顶建筑里，二楼似乎是她的寝室，四周都是白色的纱帘跟一看便知很昂贵的装饰品跟家具。你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反倒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你喜欢什么呢？我马上就会让守卫给你准备，是金币？还是漂亮的衣裳？还是……想要美人？不是我开玩笑，论美貌我在这王国里也算是排名靠前的哦！”
“抱歉，殿下……恐怕您要失望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学知识跟魔法，您就算跟我玩耍恐怕也很无趣。”
“知识跟魔法……那你会魔法！？我想看你变朵花儿！”
你看着公主闪闪发光的双眼，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稍加思索，最后你闭上眼睛发动了你天生就懂的冰雪魔法。
不需你念咒，从你掌心出现的青白色光芒跟冰晶四处飞舞，最后随着清脆的“喀锵”一声，青白色的光芒化成光斑散去。你的手掌心出现了一朵冰做的玫瑰，透明的花朵静静的待在你的掌心，飘着丝丝白气。
“我想……您贵为公主，自然什么鲜花都见惯了。我用冰给您做了一朵，您看还满意吗？”
“冰做的花……满意！很满意！来人，把这花拿到冰窖好好放着！”
“如果您还想看，我再给您变就可以了。不劳您费心。”
“那是今天，要是我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都想看呢？”
公主眨着祖母绿的眼睛，眼中充满了狡黠，像是行宫中随处可见长着长毛的漂亮小猫。
“但是，我想要的只有……”
“我可以让我们的皇家魔法师跟学者亲自教你呀！留下来陪我玩嘛，等你全都学完了再走也不迟呀！”
公主捧着你送给她的冰玫瑰，直直的看着你。你自然读懂了她的意图，一国的魔法跟知识不可能短时间内全部学完，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要在这里留多久。但皇家魔法师跟学者亲自教授的知识……这句话对你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我明白了，那么这段时间可能要打扰您了。”
最后，你留在了这个名叫契兰的国家里。你每天除了学习魔法跟知识，就是跟公主一起四处玩乐，公主热情、快乐、天真无邪，说实话你一百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支持你学习的存在。学习很开心，跟公主一起玩也很开心。
她会气呼呼的告诉你父王一天到晚设宴就是为了介绍其他国家的王子，让她尽快嫁出去。会昏昏沉沉的趴在你的桌边，哪怕看不懂也要看着你学习。会把你送给她的所有冰玫瑰全都放在冰窖里，就算觉得冷也要穿上貂皮去欣赏。
你为有这样的陪伴而感到快乐，直到有一天，公主把你送给她的所有冰玫瑰全都攒在一起对你说：“Nix先生，我真的很喜欢你。请跟我结婚！”
你感觉心脏猛地一跳，你不清楚这种感觉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但你一想起自己是条龙就觉得很难受。心脏像是被弯刀割开，放进了铅块一样，你犹豫再三最后拒绝了她。
“为什么？你是不喜欢我吗，我不够富有？还是觉得我长得不够好看？我真的……不想嫁给什么其他国家的王子啊……”
你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主眼中盛满泪水，直到公主扔下手中的冰花束哭着跑开，你都一言不发。实际上，你怎么可能不想就这样留在这里。
但你知道，自己是龙族。龙族哪怕给予人类馈赠也不可能允许龙族跟人类通婚，哪怕族群允许，不信仰龙族的契兰人会接受自己吗？你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迷茫。
第二天，你来到了公主的寝室。你告诉她自己并不是人类，最后在她的面前化为原型。果然，她就像被打了头一样，惊恐万分的摇着头，无法接受现实。你来到这里半年还是第一次变回原型，你低头看着自己的龙爪，居然感到有些陌生，哪怕你已经带着龙的身躯生活了百年以上。
“就……就算Nix先生不是人类，你也还是你吧？”
“嗯，我保证，我就是我。不会是邻国的王子，也不会是另一条龙。”
“那就好……”
公主虔诚的抱着你的龙尾，你也不知为何以龙的姿态闭上了眼睛祈祷了起来。
然而你们的祈祷没有起效，那一天，路过的守卫看到了你化作龙的姿态后马上去禀报了国王。你当即就被抓住，囚禁，本来还说你跟公主郎才女貌的人民马上就制作了联名文件要将你处死。
为你求情的公主被当做发了癔症，囚禁在行宫，还派了医师日夜监视。这让你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你非常后悔，为什么不在公主接受你的时候马上就飞起来带她离开这里。
被囚禁了三天之后，你被拉到了王国的广场公开处刑。一路上，你没有挣扎，也没把周围民众的议论或者低声咒骂放在心上。只是在闭上眼睛准备受刑的那一刻，只是你一想到生命的最后没能见到公主，不能让她摆脱血统的束缚，只觉得说不上来的痛苦。
这时，突然一阵突风席卷了整个契兰。你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大群族人降落在了王国广场。
你的同族用魔法为你解开了扣在你的脖子、手腕、脚腕的锁扣，他们震怒的告诉所有人，他们的行为侮辱了龙这一高贵的种族。他们要毁掉这个国家，不允许任何幸存者。
你当即站了出来，告诉你的族人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你希望这件事情由你来执行。你会把整个契兰传送到北国雪原，封印那个国家，让雪原终年大雪肆虐直到这个王国的人全部死去。这时，Enzo站出来第一个同意你的观点，他们家世世代代作为仆人侍奉你的家族。他说只有让你一个人处理，才能够证明你已经可以作为一条龙独当一面。
你的族人听了ENZO的话，最终同意让你们来处理这件事情。暂时从这个国家撤离了。
VIV
“那么，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我想我大概看到全貌了。”
“说说看。”
记录到这里，你的笔停了一下。Donec难得皱起了眉头，像是陷入了回想，放空一样看着塔楼外暴雪肆虐的景色。
“您对族人宣布的‘惩罚’，恰恰是保护契兰人的措施。您让他们举国撤离，跟Enzo一同用传送不便行动的人民到了王都。这也就是为什么，50年前您传送了整个契兰的同时，王都会迎来大批南部大陆而来的难民。北部雪原会终年暴雪，是因为您不希望引起族人的怀疑采取的保护措施吧？不只是希望保护契兰人，也是为了驱赶雪原的住民，希望他们不要被自己的族人波及。”
Donec没有正面肯定你的回答，只是把脑中所想低声说出：“可惜这个做法还不够完美。”
“因为，即便北部雪原的住民大多都在暴雪袭击的当晚举族迁移。依旧对他们造成了伤亡……对么？”
“想来好笑，如果我在身份暴露的时候离开就好了。最后我竟然假借‘处决’得到了族人的承认，成了独当一面的巨龙。”
你看向Donec，看到了他脸上的苦笑。但讽刺的是，这居然是你认识他至今以来最有温度的一个表情。之后，不管是你在记录的时候，还是记录完成的时候。你跟他互相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三天之后，你看着所有信息都已经整理完毕的典籍。下定决心，第一次主动走进了Donec的宝库。
他像是预料到了你会来，变回了你们第一次见面时巨龙的模样。象牙做的龙角，仿若月长石的冰蓝色的瞳孔，覆盖全身的白玉鳞片，保护着四爪的黑曜鳞片。宝石雕像一般的巨龙盘踞在四下散落的宝山上，被大量陈旧却干净的卷宗跟法典包围，一如当时你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宁静，优雅，威严。只是你不再恐慌，甚至觉得心境从未如此平静。
“Donec先生……您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Donec没有说话，只是毫不意外，了然的慢慢点了点头。你穿着学会最正式的蓝金长袍，单膝跪地对他躬身，这是王都学者觐见国王时的行礼。
“我向您保证，我一段时间后一定会回来的。我不知道我能给您什么，但我是一个学者。我们永远都将对世界保有好奇，我们必须在勇于钻研，忠于真相。但，除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竭尽我的所能证明您的清白，所以在我回来之前。请您等等我，可以吗？”
你单膝跪在地上许久，可迟迟都没有等到Donec的回应。最后你起身微微行礼，拿着典籍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宝库。沿着塔楼的旋梯走到了最下层，却看到Enzo站在塔楼的大门前，拿着当初你来到这里时拿着的挎包。
你慢慢走到Enzo的面前，他对你的行礼非常恭敬，单膝跪地时翼膜跟龙尾都顺从的低垂着。
“您的行囊都在这里，我在里面放了一个装了些财宝的魔器。请您接受吧。”
“谢谢你……Enzo。那些财宝，应该是Donec先生的吧？”
“反正他也不需要不是吗。”
“……说的也是。”
你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行囊挎包，背在身上。熟悉的重量感，让你对离开这里这件事有了进一步的实感。就在你也对Enzo微微鞠了一躬，正想迈步推开大门，Enzo突然发话了：“不好意思，在您离开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你停住了动作，静静的看着他略微整理语言之后对你开口：“Donec大人有生以来，除了知识便没想要过什么。所以他并不在意外界如何评价他，但我的家族世代侍奉Donec大人的家族，我自然为他的名誉担忧。作为管家也好，作为他的好友也好。当我听到您想要为Donec大人正名时，我真的很高兴，无论您是否会回到这里……我都祝福您在学术之路上凯歌高奏。”
你听完Enzo的话，也对他微微行礼：“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Enzo为你打开了大门，大门外依旧是熟悉的暴雪肆虐。Enzo低声念咒之后，你的面前就出现了传送阵。你深吸一口气，走出大门站在传送阵上，你顷刻间就被蓝白色的光点包围。转眼，你眼前的景色就变成了刺眼的白茫一片。
X
ENZO的传送阵把你送到了金威士敦，北部的大都市。你变卖了几个被ENZO放在魔器中的财宝，补充了所需的物资，但唯独没有奇美拉之羽。只好徒步或者借助魔力马车了吗，你认命了，只好徒步走上了从北部回到王都的路。
万幸你在路上遇到了贩卖奇美拉之羽的商人，巧合的是那正是你曾经在王都酒馆中遇见过的商人姑娘。但她隆起的腹部告诉你，她已经有孕在身。高高扎起的大马尾跟挂在耳垂上的青蓝色鳞片，不知是不是由于怀孕，你总觉得她周身似乎散发着成熟的果物香气。你从她那里买了足量的奇美拉之羽，她还很慷慨的便宜卖给你一个空的魔器，让你把挎包里沉甸甸的法典装进去，实在是太走运了。实话说，你正觉得挎包里的物品太多都快要把自己的身子压矮了。
你把所有法典跟多余的物品都放入了魔器，挥动奇美拉之羽回到了王都。
你回到王都学会之后提交了自己的报告以及完整的典籍，还有巨龙的鳞片以及小国遗迹中发现的线索，学会对你的报告感到震惊。虽然有些细节还有待鉴证，当初剽窃你研究成果的前辈甚至提出你的报告“无用”的反驳。你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心中明白报告厅就是你的主战场。
“勇于钻研，忠于真相。这是我们王都学会的宗旨。确实，这份成果不会为我们带来利益。但我们决不能对真相置若罔闻，如果这么做了，我们学者也就不再是学者了。更何况，这件事情或许是能让北部的暴雪平息的契机，到时候我会自愿担负与龙族交流的责任。之后我会向学会会长提交声明，万一我交流无效，王都可以弃我于不顾。到时候的惩罚或是危险，由我来承担。”
说每一个字的时候你都尽力挺直腰板，直直看向当初那个利用过你的男人，他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你。但跟当时不同，他再也无法伤你分毫。而且他若没有伤害过你，你或许就不会踏上真相之旅，也不会遇到Donec这条龙。
他当时让你心情烂到极点，可现在回头一看才知道这件事有多琐碎，你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稍微感谢他一下。
学会上的其他学者在激烈讨论之后，决定就你提交的报告开展检验，之后的每一天你都在研究室跟会议室之间两点一线。神奇的是，在王都向来低调生活着的契兰移民听说你想为Donec正名，全部都为你站了出来提供各种口供支持你的论证。虽说有极少部分的雪原住民怀疑你报告的真实性，但在确凿的证据之前，最后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每天你都生活在学会以及王都市井的唇枪舌剑之间，因为你提出过的免责声明，王宫竟也没有出面阻止你的行动。
三个月之后，你终于解决了所有需要检验的问题，哪怕住在王都里当年的少数雪原居民还存有议论。但你知道你已经成功了，你解决了这件事情。你终于把真相告知了世人，你看着被修正过的王国正史，内心除了欣喜还有真正作为一个学者的无上自豪感。你拿着最终的报告满心兴奋的走出会议室时，甚至马上就想回到雪原告诉Donec这件事情。
今晚去酒馆喝些酒，吃些好的，回研究室再睡一晚第二天就出发吧。这么想着的你，把所有的资料收入用来存放法典资料的魔器中，有些飘飘然的走出王了都学会的塔楼。来到熟悉的酒馆中点了一份班尼迪克蛋，肉派还有沙拉。
期间有不少契兰的移民跟你打招呼表示感谢，他们多是老人，当然也有从老人口中听到了当时真相的年轻人。
“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们那时对龙这个种族知之甚少，Nix先生在那个时候总是被契兰的小孩子包围，想听他讲那各个国家的见闻跟知识。我也是其中一个，当时他曾经告诉我们……一个人，就该是不一样的。正因如此，我才有勇气在国王要处死他的时候出面抗议。因为我是一个人，我就该不一样。”
坐在你对面，捧着热茶的老人低头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动情的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但刚说完，他便抬起头咧嘴笑着露出右边稍有些凸起的额头：“虽然最后被卫兵的弯刀柄打飞了，额头变成了现在这样。但，我不后悔。因为他的一句话，我才没有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倒是我们苦了他……他不止原谅了整个契兰的无知，还让他为了我们背负恶名那么多年。”
“那……那么为什么，您跟其他的移民至今都没有说出真相呢？”
“哈哈，这个嘛……当时，Enzo先生曾经无意中对我们提起过，Nix先生正受到族人的监视。你明白吧？为了Nix先生的安全，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沉默。”
你咬着叉子，低头沉思了片刻，仍旧没有把最后的问题说出口。吃完晚餐，你一路沉思着走向塔楼。城门处似乎有什么骚动，听街上的人说是有一个重伤的人被扔到了城门外。是从山贼或者海盗那里逃出来的幸存者之类的吗？你看向城门的方向，兀自思考着。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突然从你身边的小巷阴影中伸了出来。蒙住了你的眼睛跟嘴巴，将你强行拖到小巷中。
XI
你的书跟魔器都掉进了小巷里，那些书中除了那份巨龙的典籍还有你的法典。那是你唯一的攻击手段，你拼命挣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要保护你的书。
扭动身体，用力摇头，甚至去咬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然而挟持你的人明显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男性，恐怕比你高了一个半头都不止，力气自然是很强大的。你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扎都无济于事，可就在你挣扎的时候对方会从喉咙中挤出低低的呻吟声，而且你能从这个人的身上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个人受伤了，难道是劫持人质的山贼？你感觉大事不妙，但在对方身材跟力量的压制下，你就像被抓住了后颈皮的猫，动弹不得。你心跳加速感到恐惧，这恐惧不完全是因为对方可能会危及自己的性命，你更担心的是对方会心血来潮毁掉自己为Donec写下的资料。
哪怕报告已经补充完整，得到学会会长的认同，交给了皇家资料馆。你也不希望这些资料落到任何人的手里，没有理由，就是希望那些记录了Donec过去资料的文字只呆在自己的手里。希望它们永远都属于自己的，希望Donec这个名字的真相永远属于自己。
“拜托你……放开我，你什么都可以拿走……唯独不要拿走那本典籍，我不希望别人拿走它们啊……”
见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你觉得鼻子有些酸了，也管不上隔着男人大手发出的声音带着哭腔。心中一个劲的请求挟持自己的男人不要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面对过于悬殊的力量差距，你最后脱力的低声啜泣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你的耳边传来了温热的气息跟熟悉的低音：“对你来说……我有那么重要？”
你认得这富有金属质感的男声，但在你的印象中，这个声音的主人不应该长着人类男性的手。你百般不确定下试探性的出声：“诶？”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放开了蒙住你眼睛跟嘴巴的手，让你转过身来。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留着银白色长发却浑身是伤的高大男人，冰蓝色的瞳孔疲惫却深情，盈满水光的眼中只映照着惊愕的你。他不理会鬓角的头发沾上了血污，只是抿着嘴唇等待你的回答。虽说Donec在你面前的形态也是一模一样的身高，可男人精致的面相跟你想象中的巨龙完全不一样，唯有他脸上月长石一样的瞳孔让你确信了自己的答案。
男人似乎想证明自己的身份，喘着粗气抓着你的双手手腕让你将手掌放在自己的面颊上，下一秒他的双颊跟手就浮现出了鳞片。发间螺旋状的长角纤细光洁，双颊上的鳞片晶莹剔透仿佛白玉，手背的鳞片闪着钝重光芒像黑曜石。
“Donec……先生？您，您这是化为人形了？可，您怎么会来……还有，您身上的伤是……”
你看着眼前的男人心跳频率不减，方才还流窜全身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担忧。没有被斗篷覆盖的颈部以及长袍隐隐露出的手臂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冻伤，烧伤，抓伤，淤痕，砍伤……全都是让你看着便心如刀割的伤。
然而Donec却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只像是无视了疼痛般伸出长臂缠住你的身体。你也慌忙抱住他，支撑着不让他摔倒。
“我也不明白……我放不下你。我明明是，抱着会被你出卖的心理准备……才放你离开的……可是……”
“您觉得，我会出卖您？”
化为人形的Donec在你的臂膀中深吸一口气，抱着你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当年的事情，我跟龙族的所有长老坦白了……包括我的亲族。”
你觉得大脑像是挨了一记重锤，根据Donec的描述，你明白龙族应该会不时派出监督者去观察未成年的小龙，观察他们的成长水平。Donec已经得到族人的承认，也就是不再受到族群监督，但你没想到Donec会采取这样的行动，这跟你印象中行事谨慎的Donec完全相反。
喘着粗气，随时都可能倒下的他，像极了你所见过弥留之际的人。你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几乎无法组织语言。
“您……您不必如此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咳咳……因为，我想这么做。街头巷尾都流传……你为了我，冒着独自面对整个龙族的风险……抱着被整个王国抛弃的决心，为我正名……我身为一条龙，如果连带着骄傲坦荡面对过去都做不到……不是太窝囊了吗？”
“那至少……至少，让我跟您一起去啊……呜……呜呜……”
眼泪夺眶而出，你想捡起自己的挎包使用治愈魔法，但如果你放开Donec他一定会因为无法平衡倒下。
“抱歉，但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你让我想起，我是个理应骄傲的龙族……况且，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怎么可能愿意，成为我的宝物……”
“我是……宝物？”
那条对财宝，权力，力量都没有兴趣，几乎无欲无求的龙，想要你当他的宝物。不知为何，你眼泪流得更凶了。你猛的擦了一把眼泪，眼疾手快的晚下身子拿起了自己的挎包，尽力支撑着Donec即将倒下的身体。翻开记录着治愈魔法的法典，为他治疗身上的伤口。但因为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你只能跟Donec暂时只能坐在小巷中，加上Donec哪怕变成人类身材也相当高大，他的上半身几乎都压在了你身上。姿势有些吃力，但好歹能够治疗到他身上的大多数伤口。
Donec因为伤的太重，全身都很无力，但唯独抱着你的手一直都没有放松过。他身上的一部分伤口被治愈了，他温驯的任由你放出鹅黄色光斑的抚过自己的伤口，过了一会儿开口对你说道：“……当我听说，你真的为我正名了的时候。我就明白，我也不能沉默，于是……我便这么做了。我抱着就此殒命也不后悔的决心，回到了龙岛……向所有族人坦白了，那一晚的真相。我本来想，就这样结束了也好，但是……我想来这里见你一次……”
他抱着你的手又紧了一些，他埋在你的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低沉的声音因为音量很小，语速也很慢，听上去像讲述睡前故事般宁静。
“我想起了……你曾说过的安全感。如果是在生命结束的时候，哪怕得到一点点，都足以弥补一生的遗憾。我是龙，本不应这样小气……可不知怎么，我也想听你对我说‘不要走’……”
听到这句话，你本来压下了的眼泪再次盈满了眼眶，模糊了你的视线。你暂时放下了左手的法典，停下了正在为Donec治疗的右手，双臂用力搂紧他的背部：“您说什么傻话！我，我不会让您走！您是龙，我是宝物……您真的，忍心就这样……放手吗……”
你的句尾因为啜泣变得模糊不清，Donec却像是有些愉快，感受着你脖颈肌肤传到自己额头的温度：“嗯，我曾经是可以做到的。我本以为这一次我也做得到，直到……你刚刚说我很重要为止。真难为情，我有生以来从未如此鲜明的感受到……我是条龙，也不过是条龙。贪婪，执着，傲慢……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想要任何东西。你的肌肤，你的体温，你的声音，一切都摆在我的眼前。能感受到你的时间，才这么一点……完全不够啊。”
你听Donec的声音有了生气，马上重新拿起了法典，继续施展着自己的治愈魔法：“就……就该这样……才对嘛……只，只要您好了……我的一切都可以给您，所以……”
“嗯，包括你的每一次呼吸。我全都要。”
不在乎财宝，权力，名声，甚至性命都能放手，无欲无求的巨龙。把或许可达千年的生命中所有的欲望，都倾注在了你的身上。没有说爱，但在你看来，却比爱语更让你心动。
XII
之后的几天，你跟Donec暂时住在了学会塔楼中。龙的生命力实在不可小觑，Donec的伤口很快便愈合了大半。因为处在人口密集的王都，这几天Donec都是以人类的形态出现的。但Donec似乎不希望契兰的移民认出自己人形的长相，于是他跟你出门的时候总是穿着带兜帽的斗篷。
“为什么不跟他们见见面呢？我相信他们也很想当面感谢您的哦。”
“我当然相信，但我更希望他们尽早把我忘了。你应该是明白的。”
“是的，是的。我当然明白。嗯，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明天就可以离开了吧？说到底，既然Enzo也跟您一起来到了王都。那我们为什么要跟他分开呢？”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说想在那个庄园多待几天。说是想跟收留他的女仆学两手。”
没错，Donec选择跟自己的族人摊牌的那天晚上，Enzo也跟他同行了。听说Donec从前的所作所为，龙族的长老自然是怒不可遏，Donec身上的伤就来自长老的攻击。听Donec的说法，比起Donec的行为本身，长老们最愤怒的事情是自己受到了小辈的愚弄，以及龙族的自尊受到了践踏。话是这么说，但震怒的龙发动的攻击自然是招招致命的，Enzo为了掩护Donec似乎也受了重伤。但他依旧用自己最后的力气，载着化作人形的Donec飞至王都。
但因为飞到王都的时候Enzo已经气力耗尽，最好尽全力把Donec扔到了王城城门的卫兵面前，Enzo自己则坠落在王都不远处的一个庄园里。正当卫兵看到有一个人从天上掉了下来，想要找些人把他抬进王城送医的时候，Donec却转眼消失了。这就是前几日的那个晚上，城门骚动的真相。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刷新了对龙族身体的认识，受了重伤从高空被扔到地上，还能站起来跑大半个王城找到自己。铁骨铜皮，名不虚传。
“明明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你在说什么？”
“在夸您好看。”
你为坐在梳妆台前的Donec梳理着他的长发，银白色的长发像丝线一样在塔楼窗口撒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乖顺的披在他肩膀上，偶尔会有一两缕长发垂下划过他正在看的书页。肤色虽然白皙但线条精练的脸上纹着Donec家的家徽刺青，米白色睫帘下标志性的冰蓝色瞳孔正一行一行扫过书籍上的内容。之前因为他的伤实在太重了你没有注意到，化作人形的他正如公主寝宫里的日记所说是个美男子。
话是这么说，他不管是人是龙都很好看就是了。你感到有些得意，把玩着被你梳得柔顺光滑的白发，把长度可至腰间的长发编成了粗粗的三股辫。由于这个发型的加成，让他不知怎么看着秀气了起来。
“唔……谢谢，我正觉得化作人形时的长发有些累赘。”
“嘿嘿……啊——要是我的人生在结束时，能听到Donec先生对我说‘不要走’，那可就真的圆满了啊。”
你看着镜子里的Donec，不禁微笑，Donec透过镜子看了一会儿你的脸。片刻之后，像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居然是你会比我先死这样的前提吗，人类真薄情啊。”
“没办法啊，龙的寿命就是比人要长得多嘛！您看，就连结婚的时候，神父也只会说‘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不是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你死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说什么‘不要走’。我是一条龙，又怎么会让区区的死亡夺走我的宝藏。”
“……那您要说什么？”
Donec看着镜子里的你气呼呼的表情，笑着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在梳妆台上。实际上，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了。Donec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你，眼中纯粹的温柔一时间让你说不出话，张开的唇吐出的话语轻缓却坚定不移。
“我跟你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