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江湖二分,有北红袖,南月影。
北边的红袖阁掌管陆路,而这南边的月影谷则占了水路。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两方势力连朝廷也惧上三分,又因多行行侠仗义之举,在百姓眼里也颇有些威望,官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多管。
红袖阁坐落于歧山之巅,此山千丈,地居险地。何谓险也?隔一大江正冲月影谷。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最惹人注目的两虎。这些年能和平共处,不生事端,还是托了老阁主和老谷主的交情,据说是二老年轻时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山脚有个三江镇,好巧不巧正处于两地中间,因而除了当地百姓,时常有阁里的人下来喝酒,谷中的人前来采办。每到佳节穿行人群更是熙攘不绝,咸丰戏台上堆满了各式时兴的行头,东兴酒馆里的桂花酿自是醉人,好一派热闹繁华之景。
但今时似不同往日。
黑云狂卷,掀起狂风,酒旗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上下翻转不停,像头腹背受敌的小兽。终于随着风声渐止,猛地停了下来,呜咽一声丧了气。大堂里的穿堂风也倏然停了下来。店小二屏气凝神,极小声地向客人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酒馆各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红袖阁的老阁主真的没了?”
话一落地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了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只见那人头戴紫巾,面上一条长长的刀疤直指眉心微一咧嘴笑中带了一丝促狭,“哪是安然过世,分明是中了月影谷的七绝散呐。”
七绝散是见血封喉和雪上一枝蒿两种毒药精炼而成,这两种草药分生于月影谷东西两地。原本见血封喉喜湿热,而雪上一枝蒿却多见于石砾山坡或高地疏林,如何竟能同生于一谷,历来为外人所惑。
此等异事自然引来众说纷纭,还荣登过几年前的江湖疑难榜。谷内的弟子随了阁主言笑不苟的冷清气派,竟然一个嘴碎的没有,就更让这异闻的风头甚嚣尘上。
七绝气绝,和水成浆接触伤口,即可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此用“见血封喉”。若是成丸服下则会兴奋异常,可因循环和呼吸衰竭而亡。
“笑话!”,远处一浓眉剑客轻嗤一声。“此事若真是月影谷所为,岂不是太过明显。谁人不知七绝散之用?上官谷主清风朗月,岂会行这等蠢笨的不耻之事。区区流言,竟以为信。”
众人一听皆觉有理,自是静默下来。
远山之巅的红袖阁更是一片死寂。红袖添香,因阁中喜火喜红,主阁烨空阁全由大果紫檀所造,通体散发出一种悠长醇厚的香气,是从异国运来的香花梨。原本烨空阁紫红如许,实在是气势恢宏,近观只见红绸飘动,亦不乏北方霸主之势。
今日却蒙了一片戚戚然的惨白,这通天透地的白除了各行人等的素白缟衣,还定格在了一个脸庞白嫩干净的少女身上。
她身着素服,面色虽波澜不惊,细看一双杏眼却强撑了个颓然的圆,眼角似有泪痕未干。
正是红袖阁如今的少阁主木婉。
灵堂设在原本气派逼人的烨空阁中,夕阳渐垂,此时除了正中跪坐的寥寥几人,边边角角尽显空荡。
“姑娘,您已经跪了一天了,属下担心您累坏身体…”,话音自离木婉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此声乍落,素衣少女将将使力立起身来,转首纤手一挥,示意身后几人也起身。
跪坐的几人接连站起,带头的那位看似年龄稍长,身着月白束衣,久坐起身却仍旧身形利落。
在场几人能劝得动这位倔强小姐的,恐怕也就只有这红袖阁的护法楚阑了。楚阑从小陪在木婉身边,习武练功上也算她半个小师傅。旁边的几个人自然也是阁内心腹,可共商要事的知心人。
残余晚霞如泣血般红尽天幕,木婉转过身来,眼底也凝了些烟霞的飘渺,幽幽道:“我欲去月影谷,你们看如何?”
底下人皆是神色惊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语。揣摩了一天少阁主的心思,也猜到她凝神跪伏并非只是哀悼亡父,心底里应是百转千回,却料想不到她给了个如此荒唐的提议。
“少主,七绝散作用如此明显,会不会是有人嫁祸月影谷,故意挑起事端?”
木婉微一颔首,“爹中的七绝散,不是江湖人士能轻易仿得到的。天下皆知的七绝散又怎么能成为秘毒?真正的七绝散先是害人性命,闭气若亡,而后逐渐醒转,留一丝清明……若是得不到心上人的心头血,便会再次气绝真亡。爹最爱娘,娘早已不在人世,如何能得治?爹死前叮嘱了我两句话,一句是勿入月影,一句是勿弃苍生,这便是提醒我要去走一趟了。”
木婉的性子别人不知,阁内诸人却自是再分明不过。她若是决定了一事便再难回头,固执起来与老阁主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就不再起意相拦她。只是仍担心她的安危,在何人陪去、几人相同的问题上犯了难。
木家世代习武,以一身轻功绝技与木莲剑法扬名天下,少阁主这练家子的功夫自然是万人之上,无需多虑。
楚阑担忧道:“阁主的武功属下自是放心。只是这月影谷也不是寻常处,万不可掉以轻心。”
“入不寻常处方能探听出点真话来。我打算携颐儿同去,阁内事务就先由你暂理。”
“颐儿?颐儿不会武功,若是出了什么事端,怎可保护阁主!难道您是打算…”
“不错。此行不必泄漏身份,假一个由头进谷便是。”
几人面面相觑。
“属下有一事不解。不论七绝散是真是假,江湖流言皆是直指月影谷。此番即便派了阁中四位长老和您同去,于情于理也不会落人话柄。为何要私下前去?“
“朝廷忌惮我红袖阁势力已久,你当他们真的不想动?”木婉眯了眯眼,神色讥诮。“不过是利用红袖阁和月影谷相互牵制罢了。倘若我们不明是非轻举妄动,岂不是正如了他们的意?何况上官谷主与爹向来交好,怎会行如此毒辣之举…”